面對青年貧窮化:超越被選舉分化的反抗困境

2011/11/03
英國倫敦大學Goldsmiths學院社會學博士生

又要到了選舉的前夕。在我的直觀感受裡,藍或綠的執政,實在是差別不大。但藍綠若能透過投票選舉這個過程,再次打造他們各自的擁護者,並讓這些人民相互對立,掩飾共同的利益與敵人……,想想真是蠻讓人無奈的。

選舉?民主還是治理術?

其實很有趣,就歷年來各種選舉的結果展現,差距在數萬、數十萬、甚至數百萬票以上的例子所在多有。「一票」對選舉結果的影響,可說是微乎其微。然而,這「一票」的過程,卻對那投票的人產生了莫大的影響。平時對藍綠兩黨都極度厭倦的人們,在此刻也被迫要做出個「選擇」:比較支持誰、比較反對誰。而這「一票」,竟可能就影響到了他/她的認同,和投給另一方的人,自此成為了相互對立的關係(儘管彼此都厭倦藍綠兩黨)?或者說,在未來反藍反綠時,很難再那麼大聲了(儘管思考上是對兩黨都有所批判)?

一票,對選舉結果影響很小,卻對投票的人影響很大。不得不讓人懷疑,在當今這種被藍綠勢力聯合壟斷的選舉政治情勢下,不斷抬高選舉的重要性,與其說是一種追求民主的展現(人民可以透過投票選出一個符合他們利益與期望的政府),不如說是一種「治理術」。它一方面抬高了選舉勝出的藍綠集團的統治正當性,另一方面還迫使被壓迫的人民分化為兩個集團,透過「二選一投票」的過程中持續強化著。而原本即孱弱的左翼,面對著被分化的人民,發展更困難。這真是選舉體制的又一惡也。

反藍反綠 誰有「資格」?

還記得,在2004年的總統大選那年,我投下了一張「廢票」,表達對藍綠勢力的共同反對。在選後3月底,有著一次機會,和一些學生朋友進行了一場抗議。還記得當時口號是:「廢票不廢,藍綠才廢,廢掉藍綠,改造社會!」這是少數的抗議口號,到了今天還是回想得起來。(我們這些人和當時的「廢票聯盟」沒有直接連結,這是個自發的行動;重點也不在於投不投廢票,而是如何可能通往廢掉藍綠)。

而到了當年5月,又有緣和另一些社運圈朋友們投入了一場名為「五三政改」的行動。有一次在台北228公園宣講「反藍反綠」理念的時候,有個路過的中年婦人氣沖沖地問說:「講這些這麼好聽,那你們選舉是投票給誰?你說啊!」我回說:「我投廢票,因為我藍綠都反對」,她的回應是「好,那你們才有資格講這些……」。這個經驗給我的感觸不是說,好在我投了廢票,所以才有「資格」來「反藍反綠」;而是說,這個社會中儘管對藍綠主流勢力都有著不小的厭惡,但在選舉政治的分化、規訓邏輯下,另類替代性的政治意識,竟是如此地困難凝結或對話……。光一個「投票給誰」,就把人民給裂解了。怎麼辦?

「票投工黨」的英國左翼?

很多年後,這樣的無奈感觸,才發現有很多類似的狀況。來到英國念書的這幾年,不論是從看書或聽聞來的,才更加確定:英國工黨的確早已並非工人階級可以倚靠的政黨,就是只在「社會民主」、「議會社會主義」的意義上,這些中間偏左的東西也都拋諸腦後了。相對地,在爭取中產階級選票的壓力下,他們更常是和保守黨講著類似的語調:私有化、競爭力、偉大的英國……等等。

舉例來說,歷史上英國政府開始大規模對大學生收取學費,第一次是1960年代末對國際學生開刀,第二次是1990年代末指向了本國與歐盟學生,這兩次可都是工黨執政時期;如今保守黨要完全把教育補助移除,收取「3倍學費」,工黨自然也不能根本反對,而講「收2倍就好……」(工黨喊出預定收的學費,是每年6千英鎊,約30萬台幣之多!)。工黨和保守黨,就是做著類似的事,輪流執政,壟斷英國政治的一個對偶。

▲上一屆總統大選投票日,高雄市民在投票所外排隊等候投票,圖攝於2008年3月22日。(圖文/路透)

然而,困境在於,儘管越來越多的英國左翼份子都已看出,工黨早已並非站在工人階級一方,但在選舉來臨時,不少左翼份子還是會「票投工黨」,甚至是以組織的力量來支持工黨。原因不外乎因為,「讓保守黨上台會更糟糕」,所以儘管工黨爛,還是要先支持。也因此,英國不少左翼人士或團體和工黨的關係,始終是曖昧不明的,總是抱著某種「期待」或「至少沒那麼爛」的想像。舉辦的活動,也經常會邀請一些工黨中「較進步」的議員演講(選舉要大家票投給他也不意外了)。這種「被工黨綁架」的狀況,和台灣的各種「含淚投票」狀況,或許是蠻相似的。

但政治的現實是,如此一來,不但左翼團體難以在群眾面前拉出一個「和工黨不同」、真正革命性的左翼勢力,無法累積支持;工黨這類主流集團,卻也從未因這些曖昧票源而在實質政策上「左傾」,頂多多了一些雷同的「社會公平」、「社會正義」口號而已。發展至今,金融資本泡沫造成的經濟危機,以及大裁員浪潮,也難以打造出一個超越工黨的革命左翼勢力出來。例如說,今年11月30日,英國將舉行近年來規模最大的罷工行動,對抗保守黨的預算刪減方案。然而,可預期地,這些被動員出的工人,到了選舉也只能被領導們教導票投工黨。這劇碼真的要如此重複下去嗎?

左翼的困境與樂觀來源

其實客觀來說,不論是在英國或在台灣,所謂的「左翼份子」,目前都是社會中相對少數的一群人(為何如此,有著多重的歷史原因)。很合理地,要在選舉政治中不論是斬獲席次,或者是想透過和主流政黨拉攏關係來推動左翼議程,都在「沒錢又沒票」下是相當困難的(反而是因此而造成左翼內部的分裂或對立,倒是相當常見)。但這不代表左翼在政治上就不存在影響可能。

左翼可以樂觀的地方在於:隨著資本主義的利潤率下降等內在危機趨勢,社會中的矛盾衝突將持續升高,無產階級與不滿者將以全球為範圍不斷擴大;但問題在於,左翼是要把這些持續擴大的「潛在群眾」引領向何處?是讓他們繼續選擇以「票投某主流政黨」作為某種暫時解決方案,讓工黨這類形左實右的政黨繼續上台;還是認清楚這些右翼主流政黨(包括他們在公民社會「陣地戰」中的布署)的敵對性質,非要和他們劃清界線,為根本的革命左翼力量做準備不可?也就是說,我們或許選不贏、也知道沒辦法透過選舉解決根本問題,但我們有源源不絕的社會不滿者,問題是如何面對他們。

提出替代性政治目標的必要

這個暑假,我和一個學弟聊了這個問題。他講了一段讓我覺得蠻好的:「要來『反藍反綠』也是可以,但不能夠說只是反了他們,後來就沒有了。要提出替代性的東西才行!例如他們是藍綠,我們要的是『紅』。但我看到很多的人,都只是會說藍綠都要反對,他們卻沒有提出一個相對應的東西,要人們支持他們……。」而他因為這樣的現象,讓他感到對「反藍反綠」沒有信心。

的確,關於這種「反主流政黨」、「反藍反綠」的情緒,要怎麼才不留為一種「去政治化」的無力感?如何不只是變成了「不藍不綠」的道德高地宣稱?我想這本身就是對於「左翼社運」與「自由派社運」分野的一個試金石(這方面的區分,今年5月的一篇小文〈兩種社運觀的政治關係〉中有類似的討論)。我們不能只停留在「公民社會」裡,而要提出超越資本主義政治經濟模式的替代性政治目標,儘管是從小事做起。

有了替代性目標,但要如何達成?儘管沉重,但左翼真正能憑藉的,還是怎麼從日益擴大的社會不滿者中,傳遞與討論這「替代政治目標」的必要性的訊息,並把不滿組織起來(包括爭取那些「含淚投票」的人們)。在讀書會、討論會、閱讀經典、公共辯論、組織抗議……過程中,爭論清楚這目標究竟為何?和各種壓迫感受的關聯是什麼?換言之,發展一種「革命的批判教育學」是也。當清楚認同左翼的基礎和幹部擴大,它終會反映到左翼政治上的真正實力,才可能掌握政治機會。

儘管漫長,但想想,我們人還這麼少,能有些進展,讓反抗根基漸漸萌芽,不就是左翼政治的希望所在嗎?

臉書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