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地記者,雖是崇高職業,但危險程度不下於身旁的士兵,能夠全身而退,並得到戰場中的第一手真相,難度甚高。
張翠容堪稱「華人戰地女記者」,多年來孤身上路,不隸屬某某傳媒,讓她能夠徹底自由地採訪和發聲,了解國際發生的二三事。她的採訪歷程,從柬埔寨到東帝汶,由利比亞至敍利亞。現在她回望香港的發展,不禁慨嘆港人已遭洗腦──只信奉新自由主義的邏輯,把問題想得單一,生活不再幸福自由。
區:區家麟 李:李麗娟 張:張翠容
親歷現場的重要
區:身為華人戰地記者,你的關注點跟其他媒體有何不同?
張:開始時,我並非刻意要做戰地記者。雖然現今不少學生都覺得「戰地記者」很有型,但我從未想過,當我去到那些國際熱點,看到那裏已有不少報道,卻很分層,而且互相矛盾,這刺激了我的想法,就算地方資訊泛濫,仍然很想去看一下。或許我帶回來的故事跟他們差不多,但我始終相信親歷現場是很重要的。很多時候,我們把一些地區看成單一問題,但能夠身歷現場後,你會發現自己能夠看到很多不同的東西,所以我不一定要去戰地,我也到歐美、拉丁美洲等地。我發覺許多地區是互相關連,每個地區就像拼圖一樣,我在各處找到不同拼圖,慢慢便能拼湊出一幅世界圖畫。
李:身為地球村的一分子,所有事情有因必有果,世界各地發生的事,也會影響香港人。
張:好像香港人自覺很幸福,又說香港是個福地,但到底香港有多幸福?香港人的幸福指數已愈來愈低。很多時,我們都說無民主、有自由,但這種自由,又是否代表我們除了消費外,生活上也有很多選擇?很多香港人被迫從事自己不喜歡的工作,又要經常加班,每天工作十小時以上,可見生活中有太多錯覺。
現在全世界出現很多危機,我卻覺得危機並非不好,正好讓我們反省一下,好像現今歐洲人覺得債務危機不單是經濟危機,還是人性危機,人類價值失落的危機;其實,香港和中國也有這方面的危機,就算經濟發展不錯,可是我們不重視生命的價值。
如果社會沒有記者
區:走遍世界經歷眾多,有什麼事令你堅持下去?
張:很記得1997年去到柬埔寨時,見到一位華僑拿着《遠東經濟評論》,內容說波爾布特逝世,他雖不懂英文,卻很想知道波爾布特是否真的死了,所以他逐個字詞查字典,當中肯定超過一萬字,後來他跟我訴說當時的受苦經歷。
又記得有次去東帝汶,因為酒店爆滿,最後住進一位聯合國女職員的家中。本來有人在花園唱歌,我們在屋內吃飯,突然有人說民兵來臨,女職員立即拉我躲到飯桌下,緊緊握着對方的手;我從沒經歷過這種事,這不是拍電影,如果民兵發現我們,他們真的會殺人,所以我很害怕,也感到大家的手不斷冒汗。
這些事令我很想發掘世上更多給人遺忘的故事。不過,說到令我堅持下去的,肯定是遇過的一些年輕人。譬如說2001年到阿富汗,記得與幾個意大利和法國記者一起,大家都不願留在那裏,偏偏我遇到一個十九歲的喀布爾大學新聞系學生,他的英文不錯,堅持要讀新聞,期望國家有所改變後,便能夠發揮所長。當時阿富汗在塔利班統治下沒有新聞自由,但他反問我,如果社會沒有記者,會是怎樣?如果沒有好的記者,更加怎樣?他的話正好提醒了我,讓我一直繼續下去。
全球只有一個宗教
李:經過多年親身體驗,你如何看民主和資本主義的矛盾?
張:自從冷戰結束後,世界已由一個邏輯主宰,人們只信奉這個邏輯,像變成宗教,它正是資本主義,嚴格來說是「新自由主義」。譬如說,香港一直追求民主,但內容空洞,我們所說的核心價值和民主,都是來自西方,但南半球的拉丁美洲卻受夠了。
作為美國後院、作為受到全球化衝擊的前線國家,拉丁美洲正進行民主實驗,推行參與式民主,那實在值得我們參考。可惜香港太單一,人們太勢利,只覺得西方是文明,凡西方以外的事都是不行的,簡單地認為全部拉丁美洲的領導人都是獨裁者,把所有事情變得簡單化。
有次我在學校演說,當我提到現今歐洲人正反思自己的代議政制,發覺人們不應競爭,反而要團結共享合作,有教師竟質疑我推崇共產主義,接連全場學生更拍掌支持教師的說法,可見香港人已被「洗腦」,甘心接受那套價值觀,不再提出質疑。
其實,我尊重每個民族都有其主宰自己命運的權利,好像現今的利比亞和敍利亞問題,有人說支持北約、支持干預,把民主帶給他們,但民主從來不是由某一邊帶到另一邊。之前我去過敍利亞,發現她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千萬不要把問題看得太簡單,尤其是現在的武裝反對派,根本不是來自公民社會!
(輯錄及撰文:黃仲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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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張翠容:香港人早被洗腦
深刻的訪談!張翠容思想精深慎密,實踐經驗豐富,歷程曲折驚險,能夠徹底脫離資本主義的洗腦,並遠遠超越了尚未脫離洗腦與階級本能的一般香港自由派知識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