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力者大反彈
2012年終回顧 社運篇

2012/12/28
台灣人權促進會副會長,屏東教育大學社發系助理教授

2012年,是社會運動忙碌的一年。工資倒退回14年前水平的情況,沒人會想到,連任成功的馬政府竟然成為台灣史上第一個公然地把擴大引進外勞、壓抑基本工資列為國家發展方針的政府;同時,選定了一位認為基本工資應廢除的閣揆,積極準備「加工出口區2.0」以迎接台商回流,信誓旦旦稱這是促進產業升級與增加就業良方。在另外一方面,總統府卻似人間蒸發毫無作為:比如說,放任各級行政機關忽略法院判決,繼續從事工業區與風景區開發;面對即將成形的媒體壟斷巨獸,政府也全面棄守管制監督的角色。

要注意的是,哪些政府該信誓旦旦,哪些部分該人間蒸發,背後有個挺一致的邏輯:施政以大型財團的意志為圭臬,適時佐以財經官員「再吵連一粒米都沒得下鍋」式的新自由主義思維。這不代表說過去的總統就都能獨立於資本意志之外,但是這麼不挑對象、這麼言聽計從地執行資本家意見,是非常罕見的。所以,今年社會運動更加凸顯一個特質:挑戰財團治國。從士林王家都更、台東美麗灣開發案、中科四期爭議、媒體購併到基本工資凍漲,都可以視為民間社會對於財團坐大的不安與反抗。

當然,這股侵蝕社會公平正義的力量太過龐大,所以我們看到社會運動的第二個現象:不同公民團體互相對話、支援與合作,用農村生活常用的術語就是社會運動的「交工」。反媒體購併壟斷運動中,我們看到不只是媒體改革團體動員,環保運動、學生與勞工團體也加入行動行列;自日本311核災以來的反核運動,更是從南到北捲起了公民社會不同團體參與。除檯面上集體行動,我們也看到許多安靜的工作坊、研討會、訓練營隊出現了跨議題的交工對話與討論,而諸如「BOT」、「政府徵地」等議題也被放到不同領域社會運動的日常議程。

成功運用網路力量

第三,網路力量繼續成為公民動員的機制與領域。同志、環境、勞工運動累積更多成功運用網路做為動員機制的經驗,比如說華隆紡織工會罷工:這類行動過去鮮少引起工運團體之外領域關注,但透過華隆學生工作隊努力,讓這超過一百天的罷工展現強大的運動後勁,也使得主流媒體不得不跟進報導。而網路世界也使得發起集體行動的門檻降低,如由素人發起的反媒體巨獸拍照運動,在各校園與社區掀起前所未有的拍照抗議行動。回顧來看,實體與網路社會二者交互運動,我們看到的是反抗力道的增強,而不是削弱。

最後,有越來越多民眾認識到以捐款支持活躍的公民團體是一件重要的事情。過去,公眾捐款多流向宗教慈善團體以及政黨這兩區塊,但是當宗教慈善團體不願碰觸社會深層結構,而在野的民進黨在諸多社會議題的耕耘遠遠地被拋在社運團體之後,民眾開始認識到公民團體的社會意義進而捐款支持,這也讓不少社運團體的專職力量變得更強。許多民主化國家的經驗顯示,一個強大自主的公民社會,是社會民主與公平的前提。基層人民要擺脫政治無力感,必須學習關注更多公共事務,進而捐款,繼而擔任義工,甚至加入組織採取行動。今年我們觀察到這樣的趨勢比以往更加清楚;在新自由主義的政商體制日趨明顯之際,無力者聯盟在未來蘊發出更強大的社會運動力道並不會讓人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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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稿刊出時第三段有幾個字落掉了,可能對於理解有些影響。請以此為準。

依法行政的悖亂政治
/ 黃丞儀(中研院法律所助研究員)

若問民眾對當前政府最深的印象,「依法行政」這個關鍵詞大概可以排前幾名。都更拆遷,依法行政。美麗灣環評,依法行政。旺中購併媒體,依法行政。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歷史學家曾用「悲觀的科學」來形容馬爾薩斯人口論所代表的經濟學,如今「依法行政」在台灣的地位也庶幾不遠。

過去這一年,許多重大社會爭議都圍繞著法律問題打轉。中科四期二林園區應否停止開發?台北高等行政法院撤銷了開發許可。台東美麗灣度假村可否繼續興建?最高行政法院認定環評結論違法。旺中能否購併中嘉有線電視系統?NCC的附條件許可已經進入行政法院審理中。相較於扁政府時期的政治爭議司法化,馬政府上台後,法院已然成為社會運動的重要場域。一來,由於行政和立法同屬一黨,當政治部門不動如山時,司法便成為最後一道防線。同時,透過司法來挑戰具有瑕疵的行政行為,可以堅實社會動員的基礎;判決象徵的正義,將使參與者獲得道德感的滿足。但當我們期待法官在社會議題上扮演積極的角色時,不要忘了司法判決的結果也可能帶來反挫。太過依賴法院也可能造成社運在政治社會領域的萎縮,乃至失去動能。更重要的是,從這一二年的經驗來看,行政機關即便在敗訴後,也常以技術性工具搭配行政裁量自由性,繞過判決結果,進而暴露了法治國的形骸化。

誠然,政治權力的運作過程從來就不可能禁絕裁量的自由性。德國戰後一整套法治國思想就是在避免無限上綱的權力集中,以及隨之而來的恣意決斷。因此,「依法行政」的本意即在以具有民主正當性的國會創造規範,藉法規範來框架政治權力,縮減行政恣意的空間。不過,在法規範之外,並非毫無政治權力運作的餘地,許多憲法以緊急命令來容許行政特權即為著例。知名的政治學家恩斯特・福朗格(Ernst Fraenkel)曾以「雙重國家」來描述這種規範性國家和特權國家並存的狀態。事實上,特權國家常透過行政權運作的法律縫隙,滲漏到日常政治中。台灣這幾年的發展更讓人認知到,政治人物透過「依法行政」的修辭,企圖將特權國家的大量措施合乎法律。這種合法性的悖逆語用模式,讓政治部門得以混淆課責,也讓以法律為中心的社運策略無計可施。此時,若政黨政治無法發揮權力制衡的功能,似乎就只能依賴憲法法院發揮合法性和正當性的耦合中介機能,以違憲審查來否定特權國家的擴張。

很遺憾地,由十五位成員組成的司法院大法官,在過去一年內,只做出了十 二件解釋。而僅有九名大法官的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去年十月一日到今年九月三十日,一年之內就已作出七十八件判決,是我國的六倍多。台灣大法官的工作產出如此稀少就算了,更令人不解的是這十二件解釋裡面只有四件和稅法無關,其他全部都是關於所得稅、貨物稅和營業稅的案件。如果從去年十月一號四位新任大法官就任起算,十七件解釋文中更有十一件均為稅法案件。新興民主國家的憲法法院在民主轉型初期,常以稅法案件作為試金石,免遭政治權力的反撲。即便如此,從一九八七年到一九九六年,我國大法官每年作成的稅法相關解釋也從未超過百分之四十,今年卻直逼七成。彷彿除了涉及彩色電視機及清涼飲料的稅額是否違反租稅法定主義外,人民的其他基本權利對大法官而言都不重要。

當大法官在稅務案件中迷航,行政權挾持立法權、凌越合法性控制的藩籬時,「依法行政」儼然成為一種悖亂修辭。一旦這種悖亂修辭層出不窮,人民的政治判斷將逐漸磨損,特權國家的陰翳亦將日益擴大。2012年的台灣社會就是在「依法行政」這朵鑲金邊的烏雲底下,目睹民主崩壞的徵兆不斷浮現。

在自主工運與政治力的分水嶺上
2004/04/08 中國時報 邱毓斌(全國產業總工會執行秘書)

農曆七月,鬼門大開,神鬼同遊,共享八方祭祀供品。時候一到,眾神回廟各就高位。鬼還是鬼,就只能回到熟悉的墓仔埔遊蕩,然而總有些傢伙不頂認份,以為眾神會拉拔一把,遂成了在廟堂外引頸企盼的孤魂野鬼。
每次選舉給我的感覺就是如此。總統大選期間,時常可聞:「陳水扁伊若當選保證對咱勞工有好沒歹……」或「宋省長對我們客家鄉親肯定照顧有加」等等話語,好像大家都是各陣營的核心幕僚:一句句親暱的「阿扁仔」或「宋先兒」又好像大家都是與候選人的交心兼換帖。大家「瘋總統」熱成一團,共同追求台灣權力最大的一個寶座。
選後,顯然有些人還沒醒來,以為新總統勢必一一記得選舉期間大家的熱烈擁護,於是各民間團體開始作起夢來:勞工運動開始翹首盼望新任勞委會主委該是誰誰誰;客家朋友也想著某某某客家大老應該入閣;至於環保署長理當是由環保團體推薦;甚至一個任職公營事業的朋友告訴我,說阿扁應該任命基層勞工來替換那些尸位素餐打壓勞工的高層主管。
結果新總統選後忙著拜訪企業界,一直要到開始有人抱怨之後才急忙拜會-應該說是接見工會幹部。有工會幹部私底下埋怨阿扁,說見資本家是專程登門拜訪,見勞工則是叫將近一百個人擠在一間房間讓他接見。我說這沒什麼,誰叫你工會領袖不像李遠哲、許文龍或張榮發一樣有吸票作用。不能以為一起陪阿扁打了聖戰,我們就和大資本家們一樣受阿扁重視,就能隨著他進到總統府。七月底一到,鬼門一關,我們仍然只是在社會運動裡遊蕩的孤魂野鬼。
為什麼當作神的都已經要回到廟堂之上,而這些作鬼的居然還想一路跟進廟裡而不甘心回到墓仔埔?說穿了,是「不認份」的心理因素在作祟著,大選嘉年華中與候選人的熱情共舞讓我們就誤以為能從此脫離苦海,因為蹲墓仔埔的日子太苦了。
拿工運當例子,這次自主工運力量各自有人挺扁與挺宋。而且大部分都是挺真的,出錢出力無怨無悔的那種,甚至,遠超過對自己工會事務的認真程度。分析起來,大概有兩個因素:一是想藉由對總統候選人的支持來完成工會想要爭取的目標。二是真的很認同該政黨或該候選人,甚至遠超過對自己工會幹部身分的認同。
這兩個因素說穿了,還是嫌蹲墓仔埔太苦。搞工會還真是辛苦,組織難搞,權益難爭,不是公司打壓就是勞勞相殘,如果搭著選舉向上提升,或許一切問題迎刃而解。我猜,不少人是這麼想的。
個人以為,這樣的癡心妄想必須要放棄了,特別是在完成政黨輪替,長期的壓迫者國民黨下台之後,社會運動與反對黨的共同敵人消失,原本存在的潛在聯盟基礎已經不復存在。幾個主要政黨(包括新成立的親民黨)都是所謂的全民政黨,而從來的全民政黨就是上台之後首先會去拜訪資本家者流的政黨!將來的政黨一定不會宣稱要與弱勢社群站在一起……除非你這個弱勢社群能夠展現足夠強大的力量。花點力氣在監督新內閣的人事佈局是有意義的,特別在選擇唐飛擔任閣揆之後。但是更重要的是,如何在新政局展開的同時,訂定出社會運動下一步的基調,因為,只有強大的民間力量才能夠制衡或左右這幾個面貌越來越相似的政黨。
弱勢社群,怎麼會有強大力量?這就要看大家恭送阿扁進入總統府後,是留連不捨地在門口翹首奢望,或是認份地回到熟悉的民間社會運動場域繼續奮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