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朔觀點-台灣已出現首次全民社會運動

2013/03/05
文化評論者

社會運動的發展有兩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老社會運動」階段,它所訴求的課題都和政權的爭奪有關,因此統治者對這種運動必然全力壓制,甚至抓人殺人亦在所不惜。「老社會運動」和革命同義,參加的人都必須祕密為之,「老社會運動」乃是提著腦袋參加的危險志業。職業運動家乃是它的主體,「老社會運動」乃是意識型態強烈的運動,因此它以動員知識份子為主要策略,尤其是大學生最為重要;如果大學生集體響應,社會群眾自然會跟進。

第二個階段乃是「新社會運動」階段,它從一九六○年代開始。由於社會的改變,社會已「脫革命化」。另外則是由於社會日益複雜,已產生了許多新興議題,參加這些議題的社會運動已和爭奪政權無關,統治者為了它所維護的秩序,當然還會打壓,但已不可能抓人關人殺人;參加這種「新社會運動」已不再有生命的危險。因此,「新社會運動」本質上已成了一種公民所從事的公共選擇運動。「新社會運動」乃是人民和統治集團在公共偏好的研判,以及對未來的視野上進行論述競爭和動員的比賽。這種「新社會運動」在近代成果輝煌,舉凡生態環境運動、女權運動、民權運動、反核運動、和平運動、動物權運動、維護隱私權運動、反對生命科學濫用運動等均屬之。

英國歷史思想家有一個「由下向上的歷史學派」(history from below),它認為歷史不是由當權者所寫的,歷史的進步乃是公民運動所寫成的;如果我們回頭去看近代的進步軌跡,當可知道「新社會運動」實在厥功至偉。

不過,人們雖知道「新社會運動」的重要,但一個社會要為成為「新社會運動」的社會,卻非常不容易,首要條件就是這個社會必須有夠多積極自主的公民。所謂「積極」,乃是指公民必須有當仁不讓、勇於挺身而出的道德擔當,不必害怕站出後就會惹出不確定的各種毀譽。

所謂「自主」就是對公共事務有自己的看法與選擇,不會受到身分利益的干擾。當一個社會的積極自主公民多了,這個社會才會有真正的自主性,統治者企圖用各種手段來宰制社會的空間才會被限縮。當統治者不能隨心所欲的唬弄公眾,這個社會才可能稱為有自主性的社會。

而台灣雖然從一九八○年代起,就有了各式各樣的新社會運動,但台灣由於積極自主的公民實在很少,所以各種社會運動所能發揮的作用實在有限:

(一)國民黨有個萬靈丹,只要任何議題一涉及政治和群眾,它就會展開動員,把這個議題說成是「藍綠對決」和「民粹」。這兩招是國民黨的法寶,只要這兩招一出,就等於將問題政治化,非政治性的公民為了避免麻煩,等於已被驅趕出了這個議題。

就以我自己的經驗為例,我只是批判了馬政府的政策,就被說成是「綠營同路人」。想當然的是,台灣各行各業有更多優秀之士,為了避免麻煩,因而對各種議題都不願表態。國民黨在台灣有一種社會控制機制,即就是透過將問題政治化,而讓廣泛的公民自動的冷漠化;台灣積極的公民數量很少,不是沒有原因的。

(二)台灣各行各業有許多菁英,這些菁英在公共議題上應該站出來扮演中堅角色,但這些菁英長期以來已經消極化;當新社會運動無法在中堅人物上代代出新人,它的動員潛力和影響力自然有限。

但這次的反核四運動卻完全改觀,「富邦文教基金會」即扮演了重要的中堅角色。日本福島核災的警訊、台灣核四一再傳出重大弊端,加上歐洲多國的廢核,顯示台灣的反核不是無理性的民粹,而是一種合理的公共選擇。而馬政府卻又企圖占公投的便宜,這是競爭手段的不正當,人們看在眼裡,當然更會對他們感到不齒,屆時對公投一定發生另類的大動員效果。核四公投乃是台灣第一次浩大的公民新社會運動,馬政府必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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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聯盟」與知識的怠惰
──評張鐵志〈反核運動就是一場新民主運動〉
2013/04/18 台灣立報 趙剛

(旅港?)文字工作者張鐵志先生前幾天前在香港的一個新雜誌《破折號》上頭發表了一篇「介紹」台灣反核四運動的文章,題曰:〈反核運動就是一場新民主運動〉。這篇文章很多台灣人讀了也許會很感舒服──我青春沒留白耶,不少香港人讀了也許會很受激勵──有為者亦若是。

但我好笑地想起來,張鐵志先生和比他年長至少一個世代的南方朔先生,在反核四這個議題上竟然是忘年知己,無論是就形式、修辭、思路,甚或是題稱而言,幾乎都是「隔海唱和」[1]。3月5日的《中國時報》上刊出了南方朔先生的大作〈台灣已出現首次全民社會運動〉,大力表揚這個反核四運動揚棄了「老社會運動」,堂堂邁入了「新社會運動」的新階段,並且點名對這個運動居功至偉,扮演了「重要的中堅角色」的是「富邦文教基金會」。
針對南方大師的這個讓人無法不順心悅耳的剪綵命名動作,「苦勞網」記者王顥中先生曾即時臉書評論:
『[南方朔之文讀起來]之所以能「舒服」,正因為他基本上就是論述的空白,完全沒有任何為運動展開方向的企圖,而只是將已經存在的東西(反核四群眾)重複套上所謂「新社會運動」的外衣而已,而這個「新社會運動」還得靠社會菁英作為代理跟號招的說法,看來也是林志玲等藝人開始出面反核的後見之明。把命名充作分析,就是知識的怠惰。』
我要說,其實,這個批評同樣地適用於張鐵志的文章。張鐵志與南方朔一少一老,一港一台,一內銷一外銷,但都展現了「把命名充作分析」的知識怠惰問題,也都展現了一種根深蒂固的現代病:「喜新厭舊」。至於這個「新」所為何來,在非所問。
張鐵志說他眼中的這個「新民主運動」,具有「新的氣氛」、「新的運動行動者和策略」。這樣一說,那麼這些「新」行動者自然就不會包括那個「長期經營這個議題」並佔據「運動核心」的環境運動團體,如「綠色公民行動聯盟」。那麼,到底「新」的所指為何呢?那當然是那些他所謂的「去中心化」的力量了:
新一:「知名導演柯一正、吳乙峰、戴立忍和作家駱以軍等人在總統府前發動「我是人,我反核」的快閃排字行動,造成社會震撼」
新二:『「我是人,我反核」這句口號也掀起風潮,各地都有人以此為主題拍照上網。』
新三:「音樂界也有更多人發出反核之聲」。包括了,陳綺貞、陳昇、黃連煜還有許多「獨立樂隊」。
新四:「一批年輕插畫家也用他們的作品表達反核」。
新五:「運動的另一波高潮,是去年抵台灣最大金融財團之一的富邦集團董事長之妻陳藹玲組成的「媽媽監督核電廠聯盟」,而她又是受到高知名度主持人蔡康永的影響,這個組織並邀請林志玲、小S等高知名度藝人表態。接著有更多影劇界明星表達對核四或核電的懷疑力場。這是台灣社會運動從來沒有出現過的星光。」──這是對一系列「新」裡頭,獲得最詳細介紹的「新」。
新六:「一個經營咖啡店的年輕女子」,「自己提出一個想法製作一面旗子「反核,不要讓台灣成為下一個福島」,「到今年三月時,已經賣出一萬面,供不應求」。
對張鐵志而言,這,就是這個反核運動何以為「新」,何以「去中心化」的力量所在。對這些力量,特別是其中的「有名的」VIP力量,也就是張君所欲再三致意的「菁英」或「英雄」。在這個勢利的世界上,「英雄」都是有名的,「無名英雄」是騙人的,那個「經營咖啡店的年輕女子」要是賣出了第一百萬面時,我們將會提到她的名字的。這讓我想到了吳叡人教授在「反旺中」運動時的名言:「社運需要傳奇,社運需要英雄,但社運不需要英雄主義。」而黑手那卡西樂團的陳柏偉先生則在「青平台」的某場座談會上,斥責這種對英雄或是菁英的需求本身就是反民主的。他語重心長地說:「要好好地真正操作運動內部的直接民主,讓人們負起自己該負的政治責任。搞運動,而不是玩政客那套。」(見陳柏偉〈社運需要英雄嗎〉發言稿)
我無法更同意陳柏偉的這個說法。但也正因為如此,我無法更反對張鐵志的這種對台灣民主的廉價倒賣。他的寫作,對台灣的反核運動無法提供反思與批評,僅僅是一串過了期的鞭炮。在這一點上,張鐵志君的功力還是差南方大師一大截的:人家可是事先拜帖預賀的,而你是補禮的。咦,我關心這幹啥!我在意的重點是:如果這樣的一種文字對台灣無益,那對香港就會有益了?在這裡,我是相信科學的,一個沒有營養的假補劑到哪兒都是沒營養的。但是,話又說回來了,我也可能太純潔了,張鐵志先生也許對於他所販賣的內容並無興趣,因為他所販賣的其實是一種音波、一種頻率、一種弦外之音──那台灣長期量產的「反國民黨」感情與心理結構。他把這個快要過期的貨色倒賣給現在正可能有這種需要市場的香港社會。恭喜文字工作者張鐵志先生,你或許找到了你在香港的發言位置了。
但我可沒有因此暗示這個「台灣之音」對香港人面對他們自己的問題時就一定是有幫助的。香港我不懂,那是我未來要虛心學習的對象之一,在此之前,我不打算像張鐵志,或是因此之故,像龍應台一樣,那麼理所當然地,以專家或「過來人」的姿態,對人家建言開方。
去年底,文化部長龍應台曾呼籲「台港上海廣州串連南方聯盟」。那個南方聯盟是否會出現不知道,但某種「南方聯盟」似乎已經初步浮現了,而可能的成員至少有三名:南方朔、張鐵志與龍應台。
[1] 這是白色恐怖時期,有力者嚇唬人們不要變成共黨同路人的常見名詞。此處暫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