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坦:藝術家只會跟著感覺走將被認為是白痴

2013/03/02

往屆柏林雙年展裝置作品,《無題》

▲第七屆柏林雙年展參展作品

▲第七屆柏林雙年展參展作品

羊城晚報記者 朱紹傑 實習生 楊眉

第七屆柏林雙年展仍是藝術家徐坦去年印象最深刻的展覽。

本屆柏林雙年展引入「佔領華爾街」的元素。展覽從全世界7500多位藝術家的作品中挑選出30多位藝術家的電影、紀錄片、繪畫、裝置藝術作品。策展人意圖將藝術與政治結合,讓藝術不再是「無病呻吟,或者穿著奇裝異服坐在路邊咖啡館喝咖啡的小資情調」,他希望藝術成為批判社會、改變社會的一種力量。

在西方,展覽受到主流聲音批評。認為這次雙年展不像是藝術展,涉及的政治、社會話題包括巴勒斯坦領土問題、納粹大屠殺、與吸毒有關的死亡等,卻沒有涉及當下人們更為關心的話題,比如經濟危機、老齡化、勞動力短缺等問題。

但這個由土生土長東歐人策劃的展覽讓徐坦感到動心。在他看來,正是東歐人的特殊處境,使展覽帶來對資本主義文化秩序的一種態度:「一方面革命不得,一方面像一顆射向資本主義的導彈」。

「他做得這麼粗野,實際上就體現了一種像我們一樣的處境」,東歐與中國藝術家相近的處境徐坦產生「同情之理解」,「既不能融入資本主義社會,又在資本主義化進程中渴望所謂的話語權」。

在今年1月開幕的「自治區」展覽研討會上,徐坦對策展人侯瀚如說,侯的展覽已經沒有了過去的那種粗野,給他的感覺更接近西方主流了。

羊城晚報:你說上一年的柏林雙年展讓你印象最深刻,為什麼?

徐坦:是因為藝術,是因為我這兩年看過太多不痛不癢的展覽。而那個展覽讓我很動心。因為那裡面有各種內在意識活動,有一些對資本主義社會生存和文化狀況的內在的意識活動,我是從藝術的角度喜歡的,而不是先看主題然後喜歡的。

羊城晚報:有觀點認為,當代藝術正充當資本社會的潤滑劑。

徐坦:是的。我這兩年看過太多不痛不癢的展覽。現在很多展覽都強調政治正確,文化正確,美學正確。這都正確了,世界上還有什麼問題?但事實並不如此,世界充滿了問題和矛盾。而為什麼藝術卻要做到了任何意義上都正確?

特別是美學正確,現在變得越來越強大了,讓人看著特別享受,但它並不真實。這裡面有很多市場原因,如果藝術作品不美好,收藏家是不喜歡的。因為收藏家幾乎都是資本家,他們希望的是一個和諧社會,所以他們要買那種類型的藝術品。就像華爾街的人買藝術品時怎麼會喜歡買一個反映佔領華爾街的作品呢?

羊城晚報:當代藝術不是一種純粹的審美趣味。它的當代性是怎樣體現的?

徐坦:當代藝術是在當代的社會問題和當代社會運動中發生聯繫,並展開的一種文化現象和運動。

很多人會覺得,當代藝術是現在的當下的藝術而已。但如果深入瞭解的話,會發現這樣的理解是不對的。如果說當代藝術是當下的藝術,那是跟過去、跟古代的藝術不可同日而語的。因為在這個時代,媒介、文化等發展導致了藝術的豐富性,豐富帶來的是藝術裡含有各種各樣的取向。

我個人對當代藝術的觀點,是不同意當代藝術就是當下的藝術這個觀點。因為當代藝術在泛指上說不是以時間計算的,精確來說,當代藝術恰好是藝術發展到今天的一個特殊的取向。這種取向是針對當下社會和社會運動展開的一種藝術活動。相對來講,比如很多傳統永恆的題材,比如什麼是愛情,什麼是田園,恰好跟當代藝術是有距離的。

在這個時代,我們有帕瓦羅蒂,但不能稱之為當代藝術,只能稱之為藝術。也就是說,藝術是一個比當代藝術大的概念。這個時代有各種各樣的藝術,當代藝術是其中的一部分。這一部分是跟社會當下,跟正在發生的問題掛鉤的一種藝術。

羊城晚報:從這個角度出發,現在部分展覽的「三個正確」,是當代藝術應有的取向嗎?

徐坦:不同區域的藝術家是不一樣的。如果作為一個西方的藝術家,他本身就很可能是某種西方主流價值觀的承載者。而我們跟他們是很不一樣的,我們跟他們並不在同一環境下成長,觀點是不一樣的。於是,波蘭藝術家就做柏林雙年展,中國藝術家就只管自己賣畫的價錢,東南亞的藝術家會想怎樣成為中國畫家。

羊城晚報:這是目前某種情況的客觀描述,作為一個藝術家,你認為該不該這樣?

徐坦:對我來講,我們要創造最好的藝術。最好的藝術需要在全球化環境下,不僅美學上有高度,在思想上也要有激進的態度。就是要有一種略帶烏托邦的思想。過度烏托邦,我認為是負面的。這樣會變得不具有批判性。

就像有人評價「自治區」展,說這其實並不是自治,是孤立自己。我現在也意識到,這個自治,是要求自己有一個積極的態度,要和周圍有一個聯繫的。孤立,是跟周圍的所有切斷的,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而獨立,是要有自主考慮問題的能力和行動,而且要充分地跟周圍發生關係的。所以要創造好的藝術,要有較為激進的思想和行動,因為美學藝術和這個是離不開的。只有在你有這種動機去思考去想改變那種意識的價值取向的時候,才能創造美學。

羊城晚報:「自治區」展覽中,參展的廣東藝術家或已成名,或活躍過一段時間。就這樣的情況來看,現在年輕一輩的藝術家作品裡,是不是鮮見這樣的創作取向?

徐坦:現在的年輕藝術家不斷出台,而且這類展覽也很多。我只能說,其實我並不很瞭解他們的藝術。有人認為,目前大部分年輕藝術家沒有上一代的藝術家那麼有意思、有洞察力,這樣的情況不僅發生在中國,在西方也是如此。

我認為,在過去的二十年,資本的力量越來越大,精神力量在減弱。即使在西方,知識分子的獨立能力和聲音都在不斷降低,而其中並不是他們的聲音變小了,而是相信他們的人變少了,相信資本的人更多了。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很多權威性的藝術機構裡,可能在悄悄地發生變化。以前,可能在這些機構裡,學者和策劃人有一定的話事權,而現在他們的話事權正在悄悄地降低,而他們也變得更為依賴這個系統。而這個系統背後的大老闆就是資本,他們不能違背這個系統說話。

同時,我有個猜測,這是跟中國藝術的產業鏈的短路有關。藝術市場的運作,和科學技術一樣存在產業鏈。從科學研究到轉化技術,再到投入生產,進入市場。每個人只需要管好自己的領域,其他的地方不用自己操心。

但如今已經出現了問題。在中國當代藝術,這條鏈上的最後一個接應應該是市場操手,可現在,產業鏈的最前端和最後端開始發生直接的聯繫。在這條鏈上本來經過三四個步驟,但很多人開始等不及了,直接跟創作者發生關係。這帶來的後果是,創作者和最後步驟的操手的心態不穩定。這樣產業鏈就變得有點短路了。

羊城晚報:您在「黃邊站」接觸過不少對藝術工作有興趣的年輕人,從他們身上您能獲得一些相關的信息嗎?

徐坦:在「黃邊站」裡的年輕人,我覺得他們本性是很純粹的。但是,目前的問題是,一個社會裡的個人被周邊世界的媒介所包圍。而這些媒介受到資本的影響,這導致了年輕人成長的困難。很多媒介並不關心這樣的問題。媒介、社會正給他們一個指向,說什麼才是所謂的最牛逼的藝術,你們應該做什麼。這讓他們迷失方向。另外,中國離世界很遠,如果年輕藝術家到歐洲遊一圈回來,可能就會有很多新的發現,而在這裡,看外部世界都得依賴媒體,而媒體又是如此千篇一律。

羊城晚報:現在很多當代藝術工作都有考古性質,包含很多人類學的工作方法。那麼現在的藝術工作者,是不是要先成為一個研究者,再去用藝術語言進行表達?

徐坦:這就是我最近跟別人談得最多的事情。如何表達自我?首先得去認識世界,認識自己,才能表達一種有意義的自我。這就需要研究。所以我現在在做「關鍵詞」,其實就是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我們要先研究世界的社會活動,研究個人存在意識、社會意識,才能有自己看法,而不是人云亦云。很多事物我們研究前都有一個推測,但是通過研究,很可能發現它並不是我們想像中的樣子。

本來在社會裡,不同領域的人,應該進行合作,才能優化社會。但在中國並沒有,就如人文科學家並沒有興趣跟我們這些藝術家一起工作,他們頂多只是看看而已。而在西方,兩方面的專業經常是合作的。於是,我只能自己研究。

在任何環境下,藝術家都應該不斷自己教育自己。我認為,未來社會是一個知識化程度很高的社會。這有兩方面的發展。第一是受教育人群的受教育程度越來越高,而且人數越來越多;第二是學科的進展需要的知識量越來越大。那麼作為一個藝術家依然堅持憑感覺,不研究,會被人認為是白痴。

今天,一個人在街上裸跑,可以稱為行為藝術家,似乎仍然有特權去做一些社會風俗傳統所不允許的事情。別人可以接受你這樣的行為,是因為你是「藝術家」。但在未來還是這樣,做一些很白痴的行為,還能被譽為人類靈魂工程的建造師嗎?藝術家現在可以堅持認為靠感覺,不研究,但在未來能這麼容易混嗎?柏林雙年展的策劃人也曾經講過,按道理來講,藝術家是社會上最敏感的人群,應該是學者,對問題進行理解、研究,捕捉前沿的信息。

現在的問題是,藝術家到底是以一種沒文化的形象出現在社會上,還是要作為一名正常人,並與其他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一樣,在一定的知識背景上再進行自我的藝術研究呢?我是選擇後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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