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普安堂
開發推土機前的宗教與藝術

2013/12/15
苦勞網記者

責任主編:王顥中

明天(12/16)一大早,土城媽祖田普安堂就將面臨遭法院「拆屋還地」給新莊慈祐宮強制執行的命運。

可疑的租約條款

媽祖田居民與慈祐宮的爭議由來兩百年,但搞到由國家權力介入強拆世居者房屋的,還沒發生過,對於據說已經脫離野蠻、封建時代的「現代」法律體系,是出了什麼問題,在這一篇評論裡(相關評論)已經有所討論。被慈佑宮告的,不只是普安堂一戶,不過普安堂是最後還堅持不願與慈祐宮簽「租約」的。

租約簽下去,也就是承認了慈祐宮的所有權,在土地誰屬的爭議上認了輸,不過,另外的大問題,是在「租約」上面寫著:

甲方(即慈祐宮)為開發本件土地或為政府徵收時,得於三個月前以書面通知乙方終止租約,乙方應無條件返還土地,不得請求任何補償或主張任何權利。

「開發或徵收」,那是什麼?眼前看得到的,也就是未來可能的「BOO殯葬園區」。先前情提要一下,台北縣(新北市)政府2010年,進行「第二殯儀館規劃設置可行性評估」,2011年1月由三峽砂石場業者昌溢公司勝出(相關報導),但是在居民強烈的反彈下,2012年7月,決定停辦。

停辦,事情就沒有了嗎?當然不是這樣,會有「二殯」的計畫,有一個推力、一個拉力,拉力是BOO這種「特許經營」型態的利益,推力是位在板橋的「一殯」面臨遷移的壓力(當然也是利益),既然昌溢玩不下了,接下來形勢大好,現在,正是在評估中敗下陣來,屈居第二的慈祐宮重整旗鼓的好時機。

2010年,慈祐宮以「土地取得困難」在「二殯」的爭取上,輸給三峽砂石廠的昌溢(資料來源新北市政府《第二殯儀館規劃設置可行性評估報告》

BOO殯葬園區,路通了

慈佑宮為什麼敗給昌溢?輸最多的地方,就是「土地取得」的困難度,打算拿出來競爭的「媽祖田」土地,還有一百多戶不肯走,是最吃虧的地方。而現在可好,最大競爭對手昌溢這顆大石頭滾開了,只需要把剩下來的小石頭踢掉就行了。

對慈佑宮來說,路通了,對市政府來說,「二殯」的路通了,甚至「一殯」的路也通了,嗯嗯,事情還不清楚嗎?地政機關是誰的?文化局(相關報導)是誰的?還有,16號,我們就要看到的警察,又是誰的?而居民,不是跑過來,攔路當石頭的,他們一直在那裏,路要過去,所以變成了石頭。

這是普安堂與媽祖田面臨的最真實的現狀,也是新北市所有岌岌可危的文化資產共同面對的狀況,在行政院副院長任內,主導「國有土地活化清理政策(相關報導)」,開起一連串公有地及週邊土地炒作災難的朱立倫,2010年入主新北市,在這片土地上,再度施展了他的拿手絕技。

「食菜事魔」的民間宗教

文化資產是這個國家拿來妝點門面的東西,前提是它們不能擋路,12號,文化部長龍應台在立法院答詢的時候,語出驚人地表示將和中國一起申請「世界遺產」,如果從文化部自己列出台灣的18處潛力點(相關連結)來看,實在找不出有哪些地方,是需要和中國一起申請(中國又有興趣和你一起申請)的,如果真的有甚麼東西是兩岸共有,龍部長可能得從「非物質文化」上去想一想了。

非物質文化?對,其實慈祐宮所代表的「媽祖信仰」就是其中之一,而今天慈祐宮怪手之所向的普安堂,所代表的「齋教文化」,則是另一個。

談到齋教,常常會讓我聯想起被金庸寫活了的中國宋元時期重要的民間宗教:明教,在歷史上,明教與中國的農民起義是相關聯的,1127(宗欽宗靖康2)年,鍾相打著「等富貴、均貧賤」的旗號起義,勢力最大的時候,占領十幾個縣,席捲官府、寺廟、富豪,建立某一種意義的共產體制。

在1133(宋高宗紹興3)年,鍾相餘部楊么被岳飛剿滅之後,強調「在家修行」,由茅子元創立的白蓮教代起,這些民間宗教,與傳統佛、道有廟宇、出家人主導的修行或宗教儀式不同,外界往往視之為異端,以「食菜事魔」稱之,為了圍堵這種難以管束的民間組織,歷代中國政府也不遺餘力地加以打壓。

而民間宗教一直延續到今天的,就是「正德皇帝」明武宗朱厚照(1505-1521在位)時期產生的「齋教」了。

台灣的齋教

齋教有龍華、金幢、先天三個派別,以佛教禪宗六祖恵能為初祖,恵能重要的思想,本就在將佛經中「見性成佛」的精神發揚光大,既然萬物皆有佛性,佛只在自己心中,這符合齋教不依賴出家人,靠著皈依者自己的修行,可以得道的教義,齋教以「在家修行」建立起自己的宗教組織。

所以,嚴格地說,要說慈祐宮拆普安堂是「大廟拆小廟」,這是不對的,普安堂不是「廟」。

傳統齋堂的建築,其實更接近一般的民居,沒有出家的僧侶或者道士,在此修行者成為「菜公、菜姑」,堂上祀奉觀世音菩薩,也備有先天派的老母燈、淨瓶水,齋教信仰,逐漸融合了儒、釋、道三家的特色,在普安堂,也保留了過去「扶鸞」遺留的器具、鸞書等重要的文物。

不過,當然普安堂更重要的特色,是第五代住持「龍泉老人」李應彬(1910-1995)所創造出來的,新堂內供奉的地藏王菩薩,是這位國寶級藝術家於1969年塑造,齋教認為,他們的初祖恵能就是地藏王菩薩的「應化身」,而新堂前一尊濟公禪師的雕像,一手執蒲扇、一手執酒壺,一副自在模樣,是李應彬在1984年,以75高齡親手塑出的。

普安堂的外山門外,刻著「龍泉普安」四個篆字。(攝影:孫窮理)已經頹圮的普安堂舊堂,建於1928(日昭和3)年,為具代表性的傳統的齋堂建築。(攝影:孫窮理)舊堂的紅磚牆與拱門,也呈現日本時代中式建築的特色。(攝影:孫窮理)李應彬手繪素描的地藏王菩薩畫像,李應彬的繪畫及中西之長,1949年曾以水彩畫或省展西畫特選,被藍蔭鼎譽為「台灣第一人」。(攝影:孫窮理)新堂前濟公的塑像,體現李應彬晚年體會「自由自在」修行境界的代表作品。(攝影:孫窮理)舊堂旁的石刻。(攝影:孫窮理)

現代國家的終極謀殺

「那個時候,大家看到這個雕像,都喊他『李阿伯』,因為他們覺得牠和李應彬本人實在太像了」,李應彬的媳婦、這幾年積極奔走保留普安堂的李榮台說,事實上,李應彬本人早年在「一貫道」與「先天派」之間遊走。同樣是台灣重要的民間宗教「一貫道」源自先天派,濟公在「一貫道」擁有很特殊的地位。

「濟公的精神,就是自由自在」,這是一種悠遊於體制外、不受拘束的精神,而這座塑像,也體現了老先生在普安堂修行多年,到了老來的心境,李榮台說。

台灣的齋堂,這幾年普遍地遭遇到「空門化」的困境,菜眾流失,堂內無人可以主持,往往引入僧侶等出家人,這樣就變得與一般佛教的寺廟無異;如果我們從齋教初祖恵能(638-713)算起,可以上朔一段超過千年的歷史,那是相對於既有的寺廟、戒律、規則,乃至於國家權力之外,屬於民眾,特別是農民的宗教史,在政治上,國家的力量對這樣的民間組織,經常是畏懼,而加以彈壓的,在民間,也一直遭受到「食菜事魔」這樣不了解的污名。

到了今天,國家成為與地產、金融霸權結合的形式,以開發作為推動力,逼向每一個人生存的空間,民間宗教的反撲力量早已不復存在(明教鍾相、楊么所處的中國宋代,也被認為是某個古代資本主義的高峰),而新北市政府結合同樣身陷開發逐利的廟宇新莊慈祐宮,將推倒普安堂的這件事情,回看歷史,實在讓人感到無盡嘆息。

有些話,現在談起,但願不是晚了。

夢想如何實現?

「齋教文化現在的確碰到教脈中斷的危機,不過,現在從兩岸、到東南亞、泰國,先天派的衍流,還是可以重新找、廢墟也許不是馬上可以建起來,但是儀式、教義、經典卻可以重建…」,李榮台說,她也在思考普安堂未來的方向。

「先天,說的是人回到還在母親肚子裡的狀態,和自然合一、過簡單的生活,保存土地的記憶…」說這個話的時候,一直不斷忙著電話聯絡提異議、希望緩下16號執行的事情;最急的時候,說著最緩的事情,李榮台的思緒有些難以集中,「希望未來普安堂可以提供一個空間,讓各種文化層面的東西可以進來,至於先天派的儀式與修行方法,也希望可以重新努力,讓他們恢復起來」。

李榮台感嘆自己與夫婿李長俊(李應彬之子)在美國留學返國後,忙著在南部籌設藝術的系所,沒有掌握老人家還在的時間。

不過,現在應該是我們整個社會都該想一想,我們是不是已經要掌握不到普安堂還在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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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

新北市古蹟認定惡劣令人擔心
 這段期間,我一如過往,遊走在新北市具傳統意義的空間,建物及空間處境,仍令我有很多困惑……熟悉的後村圳建物仍躺在那裡,不被認定古蹟;湳仔溝邊的古碑也在遺忘中;更令我不舒服的是,鶯歌農會穀倉的拆除、牌樓古宅不見、燒窯老煙囟被打掉;還有台北大學內表彰關鍵戰役的隆恩河大役日治時期紀念碑也不見了!
 這些都是十幾年內發生的,有些甚至是這兩、三年的事。看到這樣的景象,不止心痛,會想到文化局的角色在哪?他們在做什麼?新北市可有文化資產的想法、規劃和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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