責任主編:陳逸婷
【譯按】今年(2014)6月28日在韓國舉辦的「民主勞總總崛起」和「全國農民大會」兩項活動,都針對歲越號海難,認為政府卸責。韓國詩人宋竟東在此時,認為過去我們有意無意地忘記或迴避問題、錯誤,也忽略這些問題和錯誤的累積與這次海難的關係。在這樣的脈絡下,寫了這篇散文詩。
作者宋竟東,1967年南韓出生。曾經在少年感化院服刑過,出院後當了日傭工,後成為南韓著名的勞動者詩人。透過《打開未來的作家》和《實踐文學》,步入詩壇。曾獲「千祥炳詩文學獎」、「今年的作家獎(2010年)」等。著有詩集《甜夢》、《回答細碎的問題》。
此首詩2014年6月27日,曾發表於韓國媒體《媒體今日》。
今年1月2日,位於柬埔寨金邊西南方加華工業區的韓系企業「躍進通商」的正門前,一百多名縫紉工要求加薪,且快樂地跳著舞。 127個工廠的工人們要求提高最低工資,並進行罷工。 工業區裡,另一個韓系企業「International Fashion Royal」的工人Phirun也一起跳著舞。 每天平均工作10個小時,「為了富人生產昂貴的衣服」的Phirun,月薪只有130美元,等於韓幣14萬元。加班費一個小時550韓元,醫療、全勤和交通費分別補貼5美元。但只要違反一次早上7點上班的規定,這些都會被取消。 這些工人都是約聘6個月到1年的非正職員工。過去兩年在加華工業區,四千個縫紉工因為營養不良,在工作時昏倒。 四、五個人住在一起的兩坪多的牢籠,月租為40美元,餐費為60美元。 工作了十年,工人還要負擔200美元的債務。
「我也想要有個夢想」。 這就是Pavie參與跳舞罷工的理由。 憲兵隊開始向跳舞的工人揮棍棒是下午3點半。 沒有任何警告。 拿著棍棒的憲兵們從十個卡車跳下來。工業區911空降部隊的軍人,從側門出來。 911部隊的 Chap Sophorn所長,也是「躍進通商」的股東。 高聲嘶叫、被帶走的聲音持續到第二天凌晨三點。 第二天,1月3日,憤怒的加華工業區的一萬工人,一早就開始擠滿了街頭。 上午8點走向內政部的遊行隊伍,前進了200米的時候,開始傳來槍聲。 5個人死,30個人受傷。 Phirun的右腿也中槍。 醫院裡沒有醫生,護士只說無法治療,而沒有搶救傷者。 此時,與示威無關的一名女性也需要心肺復甦,但因為被拒絕,在回去的路上死去。 平房的屋頂上,觀看示威的Pok的左腳、右腳和右腿都中槍。 機車計程車司機Seron在等客人的時候,中槍。 買魚回家的路上的孕婦也中槍。 憤怒的工人們開始,向醫院投了石頭。
柬埔寨的韓國大使館在流血事件發生之前,發布「緊急書函」: 「如果對身份不明人士的非法行動,不斷然採取因應措施,對柬埔寨內韓國企業的投資,會產生負面影響,要求柬埔寨政府和政治圈,積極介入此事件。」 2012年以來,在柬埔寨,韓國超越中國,成為了最大的投資國。 韓國前總統李明博在任期內擔任了柬埔寨總理洪森的經濟諮詢委員。
韓國大使館在1月6日在官方臉書上,貼上了「治安安全資訊」,說: 「聯繫當地首都警備司令部,做了必要的處置」,「也聯繫柬埔寨國家反恐委員長,並發公文到內政部、法務部和警察廳等政府主要機關,要求保障我國企業的安全,並預防損失」。 而且,也自認為說服了柬埔寨政府,「讓他們深刻考慮此狀況而迅速做出處置」是他們的功勞。 大使館還炫耀說,只有韓國企業的工廠,才能得到柬埔寨軍隊的特別保護。 韓國政府更是這次1月3日鎮壓先鋒,洪森總理的「總理警護部隊(PMBU)和「70旅團」的後援國。 2011年柬埔寨總理警護部隊引進總值達2800萬美元的機甲裝備時,韓國政府也有所支援。 60多個韓國企業參與的韓國縫紉協會,在發生事件後,也立即反應。 他們動用柬埔寨成衣生產者聯合會,針對「統合反對黨」代表Sam Rainsy和8個工會提了巨額賠償訴訟。
大約同一個時間點,2014年1月9日,位於孟加拉南部吉大港市的永元貿易海外工廠,工人不滿資方因應基本工資提高,取消其他補貼政策,使得工資總額反而更低,造成工人憤怒,引起突發示威。 永元貿易是在孟加拉擁有17個工廠,規模最大的成衣廠。 成衣廠工人領薪當天,因為警察開槍,20歲女工Parvin Akter死亡,十幾個工人受傷。 去年底最低工資調漲為5300 塔卡,換算韓幣為7萬韓元,調漲之前的最低工資則是4萬韓元。 2011年4月,永元貿易曾經發生過因警察開槍而造成了3人死亡,250人受傷的慘案。 這是孟加拉400萬縫紉工無奈的命運吧。 去年4月,雞籠一般的縫紉工廠坍塌下來,1,235名工人被壓死。
同一天,1月9日凌晨6點50分,越南北部, 太原市安平縣三星電子的新蓋工廠現場,三星電子的保安人員毆打因上班遲到而翻牆的工人,並用電擊棒電暈工人,引起4千名越南營造業工人「暴動」,發生大規模流血事件。 越南工人的最低工資是12萬韓元。 「躍進通商」在柬埔寨、越南和印尼都有工廠。 小規模的總部位於首爾市松坡區慰禮城大路邊。 但在海外僱傭了2萬3千名工人,以OEM方式,生產Banana Republic、Gap、OldNavy等商品。 永元貿易的工廠位於孟加拉、中國、越南和薩爾瓦多,總部的韓籍員工人數為448名,在海外當地僱傭的員工人數則達到52,530名。 他們生產Northface,也以OEM方式生產Nike。 至於三星在多少海外工廠,僱傭多少工人,簡直到很難統計的地步了。
還要做兩次的手術的Phirun,暫時無法跳舞,也無法坐在縫紉機前面。 那天以後,訪問Phirun的韓國人只有幾個記者而已。
二十多年來,徘徊在韓國出口自由區工廠的我,到底是誰? 夕陽工業的倒閉,是否無法避免呢? 因此我在面對倒閉而遷移到海外的縫紉工廠和電子工廠的工人旁邊,只好一起掉眼淚,對公司說「掰掰」。 這樣的我到底是誰? 與工廠遷移到中國的基隆電子的女工們一起,要求她們的直接僱傭和正職化並復原生產線,而一起鬥爭的我,到底是誰? 與假裝關廠,而實際上把工廠遷移到中國和印尼的Cort Coltec工人,一起要求他們的復職的我,到底是誰? 對著菲律賓蘇比,投資了2兆韓元,蓋了造船設備,僱傭了2萬非正職工人的韓進重工業的 趙南鎬董事長,呼籲救出抗爭中的金真淑,而要求撤回大量解僱的我,到底是誰? 法庭提出了判決,說這些都是因經營上的危機而採取的正當的大量解僱和非正職化,面對這樣的法律,一籌莫展而心灰意冷的我,到底是誰? 為了與資方達成優先以正職工僱傭其子女的協議,也面對非正職僱傭的擴散和解僱,視若無睹的「大工廠的民主工會」;雖然不好意思說,但到了寒暑假,出國旅遊的「全國教師工會」;為了它的合法化,並為了構成韓國中產階層的「民主勞總正職工會員」,一直走路過來的我,到底是誰? 因為對五一八光州大屠殺而憤怒,每年訪問望月墓園,每年紀念全泰壹烈士的忌日,而參加全國勞動者大會,今日仍然無法忘記龍山反迫遷民眾屠殺的我,到底是誰? 承擔紀念1985年九老同盟罷工的事宜,偶爾也接受九老工業區之形成的相關訪問的我,到底是誰? 在變成移住勞動者密集的地方之此地,因為廉價的租金,苟且生活下去的我,到底是誰? 全世界富翁85名的財產佔有全世界人口的一半之財產的這個叫地球的星球上,我到底是誰?
我是韓國人。 不對。我不是韓國人。 我是宋竟東。 不對。我不是宋竟東。 我是Phirun, Pavie, Seron,也是Parvin Akter。 無數的名字! 是無數的無知、傷痛、苦痛、絕望, 是旁觀、等待、越牆, 是再次跌倒,是再次起立, 是跨越國境的暴動和連帶, 是鬥爭和抗爭。
【延伸閱讀】 2014/01/24 苦勞報導〈柬埔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2014/01/30 苦勞報導〈柬埔寨與我們何干? 觀光與商機之外的台柬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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