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利維亞左派總統莫拉萊斯(Juan Evo Morales Ayma)在參加完阿根廷新任總統的就職典禮之後感嘆地說,他最近感到有一點孤單。的確如此,自21世紀初期開始的南美粉紅浪潮(pink tide)最近有些許改變,由阿根廷率先向右轉。不過,莫拉萊斯在新的一年可能更加孤單。因為玻利維亞的鄰國,秘魯,也極有可能在2016年選出一位中間偏右的總統。
這一波粉紅浪潮的根源,一般認為是1989年的「華盛頓共識」(Washington Consensus)1。這一場由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世界銀行(World Bank)、美國和拉美國家代表等於華盛頓召開的研討會提出了拉美經濟改革的幾項主張,包括削減公共福利、取消外資限制和經貿自由化等等。不過,華盛頓共識及其背後隱含的新自由主義(Neoliberalism)並沒有帶給南美各國有效的經濟發展。帳面上的金融指數看似光鮮,但卻加深了貧富差距和社會不平等;再者,華盛頓共識隱蔽地觸及了拉美人自開羅宣言以降,至冷戰其間美利堅合眾國對南美洲所行之帝國主義的神經。於是1999年,委內瑞拉強人查維茲(Hugo Chávez)當選總統,這股有別於以往共產主義的社會主義路線沿燒南美洲,巴西的魯拉(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阿根廷的基什內爾(Néstor Carlos Kirchner)到2012年秘魯的烏馬拉(Ollanta Humala)上台,為了與赤色共產主義區分,社會主義路線在南美洲寫下了它獨有的粉紅篇章。
但如今,什麼原因讓部分拉美國家即將在2016年重新回到右派的懷抱?秘魯或許不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在烏馬拉上台之前的總統大多在擁抱自由經濟的同時,強化與美國的關係。烏馬拉當年登台政見即是企業國營化、財富重分配,以及改善國內三分之一貧窮人口的生活條件。上述政見無法落實的原因之一在於近年中國製造業乃至世界經濟成長放緩,對於原物料出口佔全國出口貿易40.1%的秘魯承受壓力的狀況下以貨幣貶值的方式救出口2,但在缺乏製造業和仰賴能源進口的雙重情形下物價飛漲,薪資成長追不上生活開支,窮人的生活更為艱苦。更甚,左派政府在秘魯、巴西和阿根廷失去民心的共同問題,還在於始終無法有效解決貪汙問題。民意支持度僅剩9%的巴西總統羅塞芙(Dilma Vana Rousseff),正是因此有可能在2016年面對彈劾。此外,貪汙問題讓榨取主義(extractivism)對環境造成的後遺症更加惡化,企業對該地區的回饋資金在官方系統轉手後只剩餘腥殘穢。去年一整年,秘魯原住民和地方居民為了水土安全、環境和人權舉辦的抗議在胡利亞卡(Juliaca)、庫斯科(Cusco)、阿雷基帕(Arequipa)與其他鄉鎮延燒著。
難道右派上台就可以解決貪汙的問題嗎?當然未必,只不過阿根廷新任總統馬克里(Mauricio Macri)巧妙地連結反貪腐的大旗和自由經濟路線,然後試圖於南美洲展開中間偏右政治運動。馬克里試圖跟委內瑞拉的馬杜羅(Nicolás Maduro Moros)拉開距離,並且聲援目前人在獄中的委內瑞拉反對黨領袖洛佩茲(Leopoldo López)。他指定首場國外訪問行程的就是鄰國巴西,宣傳政治路線的意味濃厚。馬克里是否能像古巴的卡斯楚或是委內瑞拉的查維茲對鄰近國家地區有如此強烈的影響力,還在未定之天,但接下來今年四月即將選出的新任秘魯總統,如果回到了過去藤森(Alberto Fujimori)、托萊多(Alejandro Toledo)和阿蘭(Alan Garcia)以經濟貿易自由為主的中間偏右路線,也只是剛好而已。聚焦這次熱門的總統候選人,五人之中當屬藤森惠子(Keiko Fujimori)最為吸睛。她父親也就是目前因貪腐入獄的前總統阿爾貝托.藤森(日本名:藤森謙也),在其任內(1990-2000)平息光明之路(Sendero Luminoso)及其他游擊隊的內亂,以及連續十年經濟成長率高達3.7%3。藤森的高壓趨近戒嚴的統治手段雖有效鎮壓內亂,但也利用美國中情局所提供的緝毒經費犯下強制為原住民絕育的人類罪。藉由國營企業私有化(例如將電信和網路事業販賣給外國企業)和削減政府開支僅有一小部分得利全體國民,鼓勵外國企業開採境內礦區的利益最終仍流向海外。
由於烏馬拉未能將榨取主義的利潤平均分配給人民,以及貨幣因出口壓力而驟貶,這次的秘魯總統大選,話題仍圍繞在如何開放外資、有效提高經濟發展以及打擊貪腐上面。托萊多和阿蘭再起(是的,這兩位前總統也參與了2016的大選)以及惠子的政治路線,都符合了秘魯人民對新政府的「期待」。根據統計,有43%的秘魯民眾支持中間偏右或是右派的新任總統候選人;有超過45%的民眾期待下任總統可以是由女性擔任,在中低社經地位更有超過五成的民眾支持女性出馬擔任下屆總統。在此無法辨別秘魯民眾渴求政治圈裡面的性別平等,抑或僅止於答題時將對惠子的支持轉化為對性別的認同。而根據當地媒體《商報》(El Comercio)的另一項統計,可以發現目前五名總統候選人在秘魯人民的心中皆為中間偏右,惠子以6.5分排名第二(以1為極左,10為極右做為衡量標準)。
究竟秘魯(甚至是其他的國家)的左派團體和政府所遭遇到的問題是什麼?首先當然是榨取主義。在談榨取主義之前,得先談南美諸國對於貿易和經濟發展的態度。秘魯、哥倫比亞和部分智利擁抱國有企業私有化,試圖與工業化已開發國家簽定(或表達意願簽訂)自由貿易協定,並伴隨高程度社會及環境影響的外部化(externalization)。相對的,在阿根廷、玻利維亞、烏拉圭和委內瑞拉等國家則試圖規範國有企業私有化的程度,對於簽訂北美自由貿易或是其他協定心存保留態度。但即便如玻利維亞的莫拉萊斯和厄瓜多的克雷亞都無法忽視坐擁的地下金屬礦產和碳氫資源,更別提秘魯大型的礦產資源多已落入外資之手(或正在落入)。在此般光景下,秘魯政府無法治癒採礦而產生的後遺症,其中之一(也是最直觀的)就是環境問題:採礦本身製造的環境汙染包括土壤、水源和空氣;開採後造成的植被流失和灌溉水源不足等(例如胡利亞卡)。再者,採礦區大多深入原住民生活區,開採直接破壞原有生活環境,甚至影響該地區之文化和信仰(例如庫斯科)。最後,榨取主義原本應由採礦的過程中提高就業人數和回饋地區居民。但由於基礎教育程度不佳導致礦業公司仍得由大城市招聘員工入山區工作,無適當工會組織和法律規範導致暴力、低薪和貪汙層出不窮(例如阿雷基帕)。簡而言之,一開始預計由榨取主義換得足夠資產而後提高社會福利和照顧貧窮的左派政府,到最後根本自打嘴巴。
另外一個問題,在於左派團體和政府之間的矛盾。想當然爾民間團體抨擊政府放任榨取主義橫行安地斯山脈,以及貧窮問題無法被有效解決等等。政府反指民間團體流於呼喊口號卻無法身體力行解決現行的問題。最著名的例子是現任玻利維亞副總統利尼拉(Álvaro García Linera)在去年底抨擊某些左派團體是所謂的「無乳糖左派」(izquierda deslactosada),他質疑這些團體僅願意擁抱左派的香味(名聲),站在自家陽台喝著咖啡批評,但卻害怕來自廣場和街頭激進的語言。他說:「這些人可能因為礦產而坐擁高薪,卻假裝自己是左派團體。」
不過說到底,這種左右政治光譜之爭或許只存在特定族群裡面。根據前面提到的《商報》評分統計,秘魯中層、中低層和最底層的人民根本不知道何謂左派、何謂右派。整體而言有65%的民眾不知道左右派所代表的意義為何。在經過訪談介紹之後,有44%的民眾定義自身立場為中間,也就是5分。一般民眾在乎的問題還是在於基礎教育不足、低工業化、資源分配不均和外資的巧取豪奪,該怎麼解決就看新政府的態度了。無論如何,在委內瑞亞反對派贏得國會大選、巴西總統陷入貪汙彈劾案、阿根廷和秘魯往中間偏右靠攏的情況下,莫拉萊斯的孤單可能還會持續好一陣子。
【延伸閱讀】
1. The Year the 'Pink Tide' Turned: Latin America in 2015
2. Macri presidente: Argentina gira a la derecha
- 1. Rethinking Integration in Latin America: The "Pink Tide" and the Post-Neoliberal Regionalism. Pimenta et al 2014.
- 2. World Integrated Trade Solution, 2014.
- 3. Perú Instituto Nacional de Estadística e Informática INEI,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