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鏡亞洲左翼團體的視野:記AWC的韓國會議

2018/02/12
苦勞網記者

台灣勞工的勞動條件在民進黨政府連續修惡《勞基法》的狀況下面臨嚴峻寒冬,然而,不只是台灣,東亞各地的勞工也都處於勞動條件低落的狀態。

1月27日到29日,我應邀到韓國首爾參加由「全亞洲反對美日帝國主義侵略與宰制運動聯盟」(AWC)舉辦的第18屆國際幹事會,與會團體除了AWC在日本與韓國的委員會外,還有菲律賓新愛國陣線(BAYAN)、印度尼西亞人民鬥爭陣戰(FPR),以及台灣的勞動人權協會,會議集結了來自東亞各地的左翼力量。

第18屆AWC國際幹事會1月27日到29日在韓國首爾召開。(攝影:張智琦)

AWC成立於1992年,宗旨是促進亞太地區人民和勞動階級的團結,致力串聯各地區的進步團體抵抗美日帝國主義,過去20多年來發起反對亞洲各地美軍基地、反對日本解禁集體自衛權、反對美日軍事同盟等行動,也曾來台舉辦會議和參與反美抗爭。

在國際幹事會上,韓國、日本、菲律賓等國團體分別報告了該國在地的政治、經濟與社會形勢。從各國報告中可以發現,勞工受剝削和壓迫的程度加深,是一個共同趨勢。

例如,韓國團體在報告中便指出,儘管現任韓國總統文在寅帶有改革色彩,但韓國勞工仍面臨年總工時高居世界第二、社會貧富不均不斷擴大、高貧窮率與高自殺率、非正規雇用人數推估高達五成等問題;而日本與會團體的報告則指出,在安倍政權實行新自由主義政策下,日本有40%勞動力是非正規雇用,政府一方面調高消費稅,一方面削減社會福利,當大企業的獲利越來越多,受雇者的實質薪資卻越來越少,勞工長工時、過勞死的問題也未獲改善;菲律賓的報告也提到,杜特蒂上台後推動更多新自由主義政策,包括獨厚富人、深化貧窮的稅改,為外資鬆綁投資公共事業的限制……等等。

與此同時,台灣勞工同樣面臨長工時、實質薪資減少、貧富不均、政府刪減年金等社福支出、為富人減稅的政策等問題,顯示這是資本主義國家勞工的共同困境,會議上因此將「反對新自由主義政策」定為主要的運動目標之一。

「反帝」:台灣缺乏的政治議程

不過,最令我感興趣的政治議程,其實不是「工人團結起來反對資本主義和新自由主義」之類的老生常談,而是在台灣相對少見的「反對美日帝國主義」的目標。

由於此次會議舉辦在韓國,朝鮮半島的核危機又是目前東亞地緣政治的核心問題,朝鮮半島的局勢理所當然也成為會議焦點。AWC在這次會議上通過的三項決議案中,有兩項是針對朝鮮半島局勢做出聲明,其一為「反對美日帝國主義的朝鮮半島戰爭計畫」,另一為「亞洲太平洋地區的人民,與川普的亞洲訪問共同進行鬥爭」。

在兩項決議中,各團體指明朝鮮半島核危機的根源,是由於美日帝國主義對北韓的戰爭挑釁,如美國總統川普頻繁與日本、韓國舉行大規模軍事演習,安倍政權持續在國內煽動「北朝鮮威脅論」,以此為口實推進日本的軍備化等等,造成對北韓的軍事壓力。

決議也指出,不只在朝鮮半島,川普上台後,為了維持美國搖搖欲墜的世界霸權地位,也不斷強化美軍對亞太地區的控制,包括對沖繩邊野古新基地的建設擴建日本岩國基地,在韓國強行配置薩德反導系統,以「反恐戰爭」之名加強對菲律賓的軍事介入,乃至對台灣進行軍售等等。

決議認為這些舉措都造成亞洲的緊張局勢,並提出「反對美國主導的軍事同盟」、「終止美日韓軍演」、「撤回薩德設備」、「美軍撤出亞太地區」、「反對日本的軍事化和歪曲歷史」等等反對美日帝國主義的訴求。會議結束後,AWC一行人也前往駐首爾的日本大使館、美國大使館抗議,身體力行反對美日帝國主義。

AWC成員在日本大使館前抗議。(攝影:張智琦)

首爾城市中的「反殖」風景

在會議之外,此行看到許多矗立在首爾街道上的歷史性的雕像,也讓我留下深刻印象。除了一睹為爭取工人權益、在東大門平和市場自焚而死的年輕工人全泰壹的雕像,還有另外三個「反殖民」的雕像特別引起我的注意,分別是:日本大使館前的慰安婦少女像、龍山車站廣場的被日強徵勞工像以及首爾舊車站前的抗日義士姜宇奎的銅像。

2011年由韓國慰安婦團體設立於日本大使館前的慰安婦少女像,在今日已廣為人知,不僅展現出韓國舉國關注慰安婦議題的強烈意志,也成為韓國左派批判和清算日本殖民統治最著名的象徵。當我來到日本大使館前時,韓國正處於零下的嚴寒低溫,有民眾為少女像圍上厚實的保暖衣物,還有學生在少女像旁駐紮帳篷日夜守護。這個被賦予反殖民、民族主義精神的少女像,始終目光灼灼地凝視著馬路對面的日本大使館。

走出首爾地鐵的龍山站出口,則可看到一尊瘦骨嶙峋、手拿鋤頭的「被日強徵勞工像」。這尊銅像是去年(2017)韓國光復節前夕,由韓國工會全國組織「民主勞動組合總聯盟」(民主勞總)等團體設置的,是為紀念日本殖民統治下被強徵到日本、庫頁島、南洋群島等地的礦場和工廠犧牲的朝鮮半島勞工,龍山站當時是被強徵的朝鮮人集結乘車的地點。此外,仁川市富平公園也有一座相同題材的被日強徵勞工像,而韓國電影《軍艦島》同樣描述了殖民地朝鮮半島勞工的悲慘處境。

位於龍山車站廣場的被日強徵勞工像。(攝影:張智琦)

在朝鮮日據時期建造的首爾舊車站門口前,則豎立了一座握有手榴彈的抗日義士姜宇奎的銅像。姜宇奎於1919年9月2日在此向朝鮮總督齋藤實投擲炸彈,但暗殺計畫以失敗告終,次年被日本殖民者處死。2011年,姜宇奎義士銅像坐落於已被改造為文化空間的首爾舊車站門口,紀念這位愛國志士的抗日義舉,雕像下刻有他的名言:「斷頭台上,猶在春風,有身無國,豈無感想」。

位於首爾舊車站門口前的抗日義士姜宇奎的銅像。(攝影:張智琦)這三座雕像,只有慰安婦少女像原先便安排在此次的既定行程中,後兩個雕像都是位於熙來攘往的車站外相當醒目的位置,我在偶然經過時發現的。除了佩服韓國人對日本的殖民壓迫銘記不忘,不禁也令人好奇,首爾和韓國各地究竟有多少這樣的雕像?

對比韓國,台灣經歷了更長時間的日本殖民統治,但台灣光復後,在台北或台灣其他的城市中心,卻難以見到諸如莫那魯道、羅福星、余清芳和蔣渭水等抗日志士的雕像,即使有,這些雕像也往往藏身於公園一角,幾乎不會引起公眾的注意和討論,喪失雕像原應具有的歷史教育意涵。

不僅如此,全台各地還充斥著各種紀念日本殖民者的雕像、紀念碑和紀念園區,甚至出現復建日本殖民建築和神社的風潮,光是台北就有「西本願寺」、「紀州庵文學森林」、「南門町三二三」、「樂埔町」、「齊東詩舍」、「新北投火車站」等等,而總統府至今也延用日據時期的「台灣總督府」(不若韓國於上世紀拆除朝鮮總督府)......。這樣的城市空間,多少也反映出台灣對日本殖民統治的歷史欠缺批判和反省。

這次AWC會議上通過的「2018年共同行動指針」,除了提出反對現實中的美日帝國主義的訴求,也有一點是針對日本帝國主義歷史做清算,一方面要求廢棄2015年日韓政府達成的慰安婦協議,實現日本政府對所有國家和地區的日軍性奴隸制度受害者的正式道歉和國家賠償,一方面也支持受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戰爭、佔領和殖民統治的所有受害者向日本政府要求道歉和賠償的鬥爭。

這樣一種把「勞工運動」上升到「反帝鬥爭」,同時清算過去帝國主義殖民歷史的「去殖民化」視野,無疑是台灣的社運中相對缺少的,也是有志改變現存政經體制的台灣運動者所迫切需要學習的。當帝國主義不斷重蹈過去歷史的覆轍,透過壟斷資本和軍事部署宰制亞洲地區,甚至在朝鮮半島等區域搧風點火挑起戰爭,台灣人民的福祉之所繫,便不可能外在於亞洲人民的命運,這也正是AWC的會員團體共有的「反帝、反殖」世界觀,值得我們借鏡之處。

責任主編: 

回應

去中國 變成迎回殖民者
2007-08-24 蘋果日報 陳柏偉(文化工作者,黑手那卡西工人樂隊團長)

媒體報導,教育部為了推行「去中國化」運動,在現行的中小學教科書中列舉了五千多個應該修改的條目。我赫然發現,其中一條竟然是將原籍為中國的「中國作家」的出生年,由「民國」改為「昭和」。這真是另人不解的史觀。如果「民國」紀元在教科書中不可以出現,也沒必要弄到日據時期所有的世界大事都得用「昭和」來紀元吧?
迎接一個逝去的殖民者的幽魂(日本),趕走另一個殖民者(中國),竟然會是一個標榜民主進步的人民政權的進步手法。民進黨到底是被幽靈纏身昏了頭,還是杜正勝的「去中國化」根本只是轉移焦點的政治操作?
如果本土化、去中國化運動是建立台灣主體性的不二法門,那也得請執行政策的杜正勝清楚地向台灣民眾表明:將民國紀元改成昭和、改成西元紀元,是什麼意識形態?這如同前一陣子自民進黨內出走的第三社會黨的理論基礎狡猾地說1949年國府遷台之前為第一社會、1949年後是第二社會,以國民黨政權的興衰當做歷史座標,但卻毫不批判地把各種台灣人當成理所當然的「日本人」,卻拒絕以同樣的標準面對國民黨統治下的「台灣人」。
「台灣人」曾經毫不抵抗地接受「國民黨」的統治嗎?當然不。從國府接收台灣開始,各類型的反抗就不斷發生,一直到2000年民進黨執政。但所謂「台灣人」的確那麼理所當然地接受「日本殖民者」的統治嗎?如果是這樣,不會有日據時代風起雲湧的反抗運動。最有正當性稱自己是「台灣人」的原住民,也不會在日據初期在各地山林裡發起驚心動魄的戰役。
這種把「日本殖民記憶」當成歷史的唯一選項的史觀,同樣也刻意忽視1895年日據之前清治、荷治乃至無人治的台灣。終究其原因:這所謂的「本土化」政策,根本只是關注自身政權利益的「本土化」。
國民黨充其量是「流亡政府」,而不是榨取殖民地利益輸送回母國的殖民者。早在1971年退出聯合國,發表「漢賊不兩立」的演說後,國民黨早已失去了殖民者的條件。這個政權被迫在台灣生根,被迫面對生存問題。以現實的政策來看,國民黨早已在國際政治和國內反對運動的壓力下被迫去中國化。現在為了選舉利益而直指國民黨心向中國、甚至與中國勾結,聽起來荒謬,卻對選舉有效。今天民進黨推行的「去中國化」運動,實際是本身無法面對台灣生存的結構性問題而放的煙霧彈。
在真正民主的社會中,我們可以接受意識形態的公開辯論,討論台灣該有什麼樣的「去中國化」政策,將教科書中有關「中國」的字眼劃除或是修正。但粗暴地以另一個早已死去的殖民者,或另一套在台灣內部以台灣人╱中國人畫分敵我,來召喚「台灣意識」,簡直是對台灣人主體性最大的污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