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撤軍敘利亞,誰反對?

2019/01/15
調查新聞網站「Grayzone Project」創辦人暨編輯
譯者: 
苦勞網特約記者

【編按】美國總統川普去年(2018)宣布將撤出部署於敘利亞的美國士兵。不少西方媒體與政治人物都批評這是一個「單邊」、「不成熟」的決定,並且形容此舉將陷盟友庫德族戰士於不利,讓他們暴露於土耳其的攻擊之下。

類似的批評鮮少質問:何以為數2,000名的美軍部隊,會出現在敘利亞境內?如果美軍的任務是要摧毀伊斯蘭國,那麼伊斯蘭國當初為何又崛起?以及,美軍部署於敘利亞期間,為什麼聖戰組織持續擴張?本文作者Max Blumenthal,是一名記者暨調查新聞網站「Grayzone Project」編輯,詳細解釋了美軍在敘利亞對反對派遂行武裝資助的策略,如何助長極端主義的發展。根據Max Blumenthal的分析,美國其實將伊斯蘭國視為顛覆阿薩德政權的「資產」,而美國對敘利亞的戰略,實際上都劍指伊朗。

此外,撤出地面部隊,絕不代表美國放棄軍事干涉。事實上,就在川普宣布撤軍的消息後,美軍立即對敘利亞進行激烈的空中轟炸美軍戰機持續部署在卡達與其他中東地區;敘利亞周邊地區,包括鄰國伊拉克,也仍有5千多名美國士兵虎視眈眈。

原文標題"Critics of Syria Withdrawal Fueled Rise of ISIS",刊載於獨立調查新聞網站「Consortium News」。

美軍與庫德族戰士。(圖片來源:Delil Souleiman/AFP)

川普宣布美軍將從敘利亞東北部撤出的消息,一如預期地引發了華府外交政策機構的猛烈抨擊。前國務卿、自稱「髮型很好認」(hair-icon)的希拉蕊1,把不分兩黨的錯愕精準地化作一條推特文,她指責川普的「孤立主義」,「正中俄羅斯和伊朗的下懷」。

曾經有可能成為希拉蕊國務卿的華盛頓官僚弗洛爾諾伊(Michelle Flournoy)2抨擊此次撤軍是「外交政策的疏忽」。接任希拉蕊的前國務卿約翰·凱瑞(John Kerry)則稱川普的決定,是「送給普京的聖誕禮物」,藉此煽動對俄羅斯門3緊咬不放的民主黨基層。從國會大廳到海灣國家贊助智庫充斥的K街4,異口同聲抗議表示美國自敘利亞撤軍,形同支持伊朗,並讓伊斯蘭國死灰復燃。

然而,這些對川普的嚴厲譴責,很少能夠解釋為什麼當初數千名美軍會被部署至敘利亞的內地。如果他們的任務是要摧毀伊斯蘭國,那麼伊斯蘭國當初又為何崛起?為什麼在美軍佔領期間,聖戰組織仍持續擴張?

有太多批評撤軍的人,在敘利亞危機中扮演關鍵角色,因此無法誠實回答上述問題。他們要嘛在媒體上擔任啦啦隊,鼓勵美國干涉,要嘛打造了摧毀敘利亞政府的政策,因此助長了伊斯蘭國的崛起。當前敘利亞的災難是這些人一手造成,而他們不惜一切,也要捍衛自己的政策。

敘利亞勢力範圍。(圖片來源:半島電視台)

「政權顛覆」孕育了伊斯蘭國

在入侵伊拉克期間,希拉蕊、凱瑞和其他政界人士不加反思地支持小布希。武力拔除伊拉克復興黨政權(Ba'athist)後的叛亂,為2006年扎卡維(Abu Musab Zarqawi)宣布成立第一個伊斯蘭國打下了基礎。

五年後,希拉蕊在國會幾乎全數同意的情況下,積極主導北約(NATO)對利比亞進攻,在得知該國長期以來的領導者格達費(Moammar Gaddafi)被刺刀戳穿肛門,並被伊斯蘭反叛份子射殺時,她高興地笑著說:「我們來,我們見,他死了!」不久之後,一個伊斯蘭酋長國在格達費的家鄉蘇爾特(Sirte)成立;(利比亞首都)的黎波里(Tripoli)與班加西(Benghazi)兩地,更出現了高達31種聖戰民兵組織。

希拉蕊捍衛自己曾投票支持入侵伊拉克的時候5,順帶說明了為什麼對敘利亞反阿薩德派人士提供武器有其必要。「在這樣的衝突中,」她說道,「比起那些只是站在外圍說長道短的人,手中握有武器的硬漢,更有可能在政權遞嬗中扮演積極角色。」

2012年,中情局啟動一項耗資十億美元的行動,目的是對以「敘利亞自由軍」(Free Syrian Army,簡稱FSA)之名團結在一塊的「溫和反抗份子」,提供武器與裝備的資助。同年8月,一份流傳於歐巴馬政府內部的國防情報局備忘錄警告:來自伊拉克的聖戰部隊,試圖利用美國支持的代理戰爭所造成的維安真空,「在敘利亞東部建立一個薩拉菲(Salafist)公國6」,按備忘錄上的話來說,就是「伊斯蘭國」。

早於西方媒體報導之前,國防情報局已經指出蓋達組織位於美索不達米亞的敘利亞分支叫做「征服沙姆陣線」(Jabhat al-Nusra)。國防情報局也強調該團體與敘利亞「溫和反抗份子」之間的緊密關係:「伊拉克蓋達組織打從一開始,就在意識形態上,或是透過媒體支持敘利亞的反對派。伊拉克蓋達組織自始宣稱反對阿薩德政權,因為後者被認為是劍指遜尼派的宗派政權。」

該備忘錄是在時任中將的麥可·佛林(Michael Flynn)的監督下所撰寫。2018年,他因未如實登記作為土耳其外國代理人的身份而被定罪7,如果想想土耳其在敘利亞叛亂中扮演推手的角色,局勢發展何其諷刺。可想而知,該文件被歐巴馬政府所有成員忽視。同時,重型武器從美國在土耳其的印吉利克(Incirlik)空軍基地流出,落入任何可以載運它們穿越敘利亞邊境的成員手中。

早在2013年2月,一份聯合國出版的獨立調查報告總結道:「FSA只是一個空殼。」聯合國並進一步發表評估報告,譴責美國、英國及其波斯灣盟國助長了敘利亞境內極端主義的發展。該報告指出,「外部資助者的介入,是叛亂激進化的原因之一,因為他們力挺征服沙姆陣線這樣的薩拉菲派武裝團體。由於武裝團體較具優勢的後勤與作戰能力,主流的叛亂份子也都加入了他們。」

伊斯蘭國成員於拉卡街頭遊行。(圖片來源:AP)

美國武裝,伊斯蘭國哈里發

伊斯蘭國如何佔領敘利亞東北部的大片土地,並在拉卡(Raqqa)成立實際上的首都,其過程罕為人知,甭論西方媒體根本鮮少討論。部分是因為事實不利於既存的敘利亞衝突敘事。該敘事將敘利亞所有暴行甚至是從未發生的恐怖攻擊事件歸咎於阿薩德。某些新保守派專家附和小布希政府那套不足以被採信、將海珊與蓋達組織聯繫在一塊的說詞,提出一套陰謀論,指控阿薩德政權秘密協助伊斯蘭國的崛起。然而,已有確切證據顯示:伊斯蘭國的成功,是美國半公開資助反阿薩德人士武器的結果,而這些人原本只是溫和的反對派。

回到2013年3月,由CIA支持的FSA、土耳其與卡達的代理人「自由沙姆人伊斯蘭運動」(Ahrar al-Sham)以及基地組織分支「征服沙姆陣線」所組成的反叛部隊,戰勝駐紮於拉卡的敘利亞軍隊。反對派的運動者宣布該城市為「革命的象徵」,並在拉卡市中心大肆慶祝,揮舞FSA的三色旗幟以及ISIS和征服沙姆陣線的黑色大旗,後者並在該城的市政府設立了總部。

但當居民們試圖透過地方議會使事物恢復秩序時,混亂很快蔓延到整座城市。與此同時,美國支持的FSA已經將這個城市交付給征服沙姆陣線,並開始對抗遠方的政府軍。叛亂者與其國外資助者激起的混亂,恰好成為聖戰主義的絕佳培養皿。

在拉卡被拿下後的一個月,伊拉克狂熱份子暨伊斯蘭國指揮官巴格達迪(Abu Bakr al-Baghdadi)透露,征服沙姆陣線是伊斯蘭國的特洛伊木馬,並稱該陣線的指揮官約拉尼(Mohammed Jolani)為「我們的兒子」。約拉尼也承認自己以伊斯蘭國士兵的身份,自伊拉克進入敘利亞。他宣稱:「從伊拉克聖戰開始,直至敘利亞革命後再度返回(敘利亞),我們一直是聖戰的軍事護衛。」

到了8月,巴格達迪完成政變,宣布控制拉卡。根據反阿薩德網站「無人知曉的敘利亞」(Syria Untold)所說,美國支持的FSA「在ISIS面前退卻並且避免與之發生任何軍事衝突。」許多FSA的士兵也迅速地跳槽到ISIS或征服沙姆陣線。

「FSA的部隊害怕自己成為最弱的一環,因此遭ISIS所併吞。」媒體運動者阿茲米(Ahmed al-Asmeh)對記者馬士(Alison Meuse)表示,「不少人加入ISIS,或與人們一起加入征服沙姆陣線。」

敘利亞亞民主力量。(圖片來源:Delil Souleiman/AFP)

支持「領土意義上的ISIS」

叛亂勢力往敘利亞海岸推進,所到之處留下成堆的屍體,並且造成前所未有的難民危機。在此同時,美國加強其武裝計劃。到了2015年,中情局將反坦克導彈大量投入至努爾丁·贊吉運動(Nourredine Al-Zinki),這是一支極端主義的民兵隊伍,最終並與數支狂熱份子結盟,而這些人從未試圖掩飾自己的意識形態。反對派的傘狀組織中,其中一支就叫做「賓拉登陣線」。

儘管美國大言不慚宣稱對恐怖主義開戰,卻將ISIS視為推翻阿薩德的資產。2016年9月,時任國務卿的凱瑞與敘利亞反對派活動者進行了一次私人會面,後來流出的錄音檔透露了上述戰略:「我們正在觀察」,凱瑞說道,「我們看到達伊沙(Daesh,即ISIS)的實力正在增強,我們認為阿薩德因此深受威脅。不過,我們認為...有辦法讓阿薩德上談判桌。不過,現在的情況卻是:普丁正在支持他。」

2015年,俄羅斯直接介入敘利亞時,歐巴馬政府中最直言不諱的干預主義者們,抱怨俄羅斯試圖驅趕基地組織與其盟友的行動,甚至將此行動與盧汪達的種族滅絕相提並論。然而,當俄羅斯與敘利亞軍隊合力將ISIS自帕邁拉(Palmyra)市區逐出,使世上最珍貴的文物免於被破壞時,同一批高官們卻莫名其妙地閉嘴了。

2016年3月24日的記者會上,一位記者向美國國務院發言人托納(Mark Toner)提問:「你想看到敘利亞政權奪回帕邁拉,還是希望達伊沙持續控制該城?」

托納發表長達一分鐘的陳腔濫調。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記者抗議道。

托納發出窘迫的笑聲並承認,「我知道我沒有。」

大約一年後,《紐約時報》專欄作家弗里曼(Thomas Friedman)公開呼籲美國應將ISIS視作戰略工具,並重申既存戰略裡的犬儒邏輯,「我們乾脆就撤回對敘利亞境內ISIS領土的攻擊,把問題全部丟給伊朗、俄羅斯、真主黨(Hezbollah)與阿薩德。」弗里曼如此提議。「畢竟,是他們在敘利亞過度擴張,而不是我們。讓他們腹背受敵——一邊是溫和的反抗者,另一邊則是ISIS。」

位於難民營的敘利亞孩童。(圖片來源:Aaref Watad/AFP)

給ISIS「喘息的空間」

美國終於決定在2017年對ISIS採取行動,同時也擔憂敘利亞政府重新掌握ISIS控制的東北油區。

在俄羅斯協助與美國反對的情況下,敘利亞已將代爾祖爾(Deir Ezzor)這座城市自ISIS長達一年的圍城戰中解放。由於擔憂ISIS曾經佔領的拉卡可能再度被敘利亞政府掌握,美國發動了殘酷的轟炸行動,並由美國盟友、庫德族領導的敘利亞民主力量(Syrian Democratic Forces,這是一支重新命名的人民保護部隊(YPG)分支機構)進行地面攻擊。

這項由美軍主導的軍事行動,將拉卡大部分地區搗為瓦礫。與正在重建、難民正在返回的阿勒坡(Aleppo)相比,拉卡與其他受到美國控制的偏遠城鎮,被斷絕了基本的政府服務,並陷入黑暗之中。

美國繼續佔領著這些城市與偏遠地帶,並堅稱敘利亞政府及其盟軍過於軟弱,無法獨自阻止ISIS死灰復燃。但幾乎就在美軍的鐵蹄踏入這片土地時,ISIS就開始越來越強大。事實上,聯合國安理會制裁監控小組(Sanctions Monitoring Team)去年8月的一份報告發現,在美國直接控制的區域,ISIS突然找到了「喘息的空間,並為進化到全球地下網絡的下一階段做準備。」

去年10月,當伊朗對ISIS發動導彈攻擊,差點殺死了ISIS的領導者巴格達迪時,五角大廈就抱怨導彈襲擊的位置距離美軍基地只有3公里遠。五角大廈的抗議引發一些令人不安的疑惑:為什麼伊斯蘭國最高領袖距離美軍只有幾步之遙?美國又為什麼不願做比照伊朗攻擊ISIS?至今五角大廈仍未回應。

川普宣布美軍撤出敘利亞,再度引發眾多批評。(圖片來源:Brendan Smialowski/AFP)

劍指伊朗

去年8月,來自親以色列的「華盛頓近東政策研究所」(Washington Institute for Near East Policy)、自稱「絕非川普人馬」(Never Trumper)的傑佛瑞(James Jeffrey)被任命為敘利亞特別代表,顯然根除伊斯蘭國不過是次要任務。傑佛瑞在去年12月於國會作證時,提出了一項議程,特別鎖定他稱之為「伊朗在該區域的負面影響」、「在敘利亞打擊伊朗」,以及「根除敘利亞所有伊朗指揮與代理的部隊」。總的來說,傑佛遜提到30次伊朗,每一次都充滿敵意,但卻只提到了23次ISIS。顯然他一心只想在德黑蘭(伊朗首都)搞政權顛覆。

至少從去年春天開始,川普就一直在考慮自敘利亞北部撤軍,當時他提出一個看法:由一支沙烏地阿拉伯資助的全阿拉伯人軍隊取代美軍。然而,去年10月沙國記者哈紹吉(Jamal Khashoggi)在伊斯坦堡的大使館內被分屍後,川普的計畫也被打碎了。土耳其總統厄多安(Recep Tayyip Erdogan)充分利用哈紹吉這件事,將沙國王儲本·沙爾曼(Mohamed Bin Salman)從美國菁英的寵兒,打為華盛頓當局不再歡迎的人物。

現在我們非常有理由擔心土耳其的進攻會讓ISIS復興。土耳其不只對聖戰組織提供援助及銷售石油,該國目前也監管薩拉菲民兵組成的傭兵,其中包含一批前伊斯蘭國戰士。一旦土耳其猛攻導致形勢動盪,伊朗與同盟的什葉派民兵很有可能會加強在敘利亞的部署,而這也將引發以色列與該國政壇的激烈回應。

而再一次地,庫德族的人民保護部隊正與敘利亞當局進行高層談判,前者有可能與敘利亞軍方合作,填補真空。而從反ISIS的角度來說,這顯然是最佳選擇,因此也是華盛頓當局最不樂見的情況。

不論在敘利亞發生了什麼事,過去7年間主持美國對敘政策的人都沒有立場批評。這些人為整個敘利亞危機的登場搭設舞台,推動了ISIS的崛起,目的是摧毀又一個不夠順從的國家。儘管他們很可能永遠無需負起應負的責任,美國即將撤軍(對這些人而言)會是一個姍姍來遲但令人滿意的譴責。

  • 1. 希拉蕊公布推特帳號時,在自我介紹中形容自己是:「妻子、媽媽、律師...」,並試圖展現幽默,表示自己也是「髮型大勢與套裝迷」。
  • 2. 2016年希拉蕊代表民主黨角逐總統,作者的意思是:如果希拉蕊當選,弗洛爾諾伊很有可能成為國務卿。
  • 3. 俄羅斯被指控以駭客入侵方式,干涉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使選舉結果有利於川普。
  • 4. 美國首都華盛頓特區的一條主要幹道,眾多智庫與遊說團體的辦公室皆位於此。
  • 5. 2002年,希拉蕊時任參議員時,投票支持小布希政府發動的伊拉克戰爭。
  • 6. 遜尼派穆斯林中主張原教旨主義與伊斯蘭復古主義的保守派。
  • 7. 佛林退役後,創立情資公司。2016年美國總統大選期間,承接荷蘭公司「Inovo BV」的遊說業務;該公司由一位與安卡拉當局關係密切的土耳其商人所有。當時佛林曾在報刊發表文章,呼籲美國政府支持土耳其,而被認為是遊說工作的成果之一。根據美國《外國代理人登記法》的規定,任何美國公民如果代表外國政府遊說,都需要向司法部呈報。
特約撰述: 
責任主編: 

回應

美帝國主義是如何扶植建立阿爾蓋達組織
2014-05-12 工人國際委員會台灣

在本拉登被殺後,看看美國政府如何作法自斃,創造出右翼伊斯蘭主義和阿爾蓋達(al Qaeda)這巨獸。
我們在此發佈2004年Lauence Coates在《Socialism Today》為兩本書撰寫的評論,書本介紹保守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和基地組織的起源。5月2日,美國特種部隊在巴基斯坦突襲,殺死本拉登(Osama bin Laden)。不論是美國總統奧巴馬班子,還是美國軍事力量,都視之一場偉大的勝利。但正如我們所解釋,這無助於加快解決災難性的阿富汗戰爭,或者創建巴基斯坦的穩定。根據聯合國報告,2011年5月是有記錄以來阿富汗平民傷亡最嚴重的一個月。本文以及John K Cooley和Dilip Hiro的作品充分說明,美國政府在創造阿爾蓋達組織等右翼伊斯蘭主義勢力的角色,實屬作法自斃。

書名:《永無止境的戰爭:伊斯蘭極端主義的崛起和全球回應》(War Without End: the rise of Islamist fundamentalism & the global response)
作者:Dilip Hiro
出版:勞特利奇出版社(Routledge)2002年

書名:《並不神聖的戰爭:阿富汗、美國和國際恐怖主義》(Unholy Wars: Afghanistan, America & international terrorism)
作者:John K Cooley
出版:企鵝出版社(Penguin)2002年

伊斯蘭政治被華府當局妖魔化,變成了對資本主義「文明世界」的主要威脅。但是,這兩本書闡明,美國為了追尋自己的全球利益,包括在阿富汗、沙特阿拉伯、巴基斯坦、印尼等地,長期贊助伊斯蘭的反動勢力和恐怖主義。
在1980年代,美國中情局對抗蘇軍侵略阿富汗而進行隱蔽戰之一,在文鬥方面印製了數萬本《可蘭經》,在武鬥方面則向當地武裝分子提供武器及資金,正如John K Cooley所言:「這是美國軍事史上最大規模的海外僱傭兵」。Dilip Hiro則指出,美國「在1980到1990年代,釋放了恐怖主義這頭怪獸,不受控制的恐怖主義以及文化毒素,從紐約到菲律賓不停散佈」。華府啟動了「恐怖主義的進程,在21年後到達高逢,就是阿富汗的本拉登策劃的自殺式襲擊」,Dilip Hiro表示。
在極保守伊斯蘭勢力與「民主」的美帝構成戰略同盟的例子裡,最早發生的是沙特阿拉伯。因為兩地的菁英在政經上的緊密關係,故此美帝國主義長期扶植沙特阿拉伯暴虐的獨裁王權。
1979年,在蘇聯佔領阿富汗後,美國便默認沙特阿拉伯政府輸出右翼遜尼派伊斯蘭教義—瓦哈比主義。本拉登和塔利班就是該教義的支持者。作為回報,沙特阿拉伯王室打扮成守護伊斯蘭教義和及其聖地的角色,資助親美(同時非伊斯蘭派)的恐怖集團在尼加拉瓜、巴拿馬、安哥拉、莫三比克活動,以作為在阿拉伯世界代表美國利益的代言人。
正如Hiro所言,沙特阿拉伯是「最早的原教旨主義國家」,在1932年由阿卜杜爾‧拉曼‧沙地(Abdul Aziz ibn Abdul Rahman al Saud)成立。沙特和美帝的結盟可追溯自1933年,當時允許美國標準石油公司獲得當地的石油專營權。瓦哈比主義和西方帝國主義並不互相敵視:相反,沙特阿拉伯提供石油以換取保護,在歷史上和平共處。
沙特王室一直和瓦哈比宗派關係密切,尤其是自十八世紀中葉開始,沙特王室一直和瓦哈比宗派開創人的後代聯婚。沙特阿拉伯的國旗中交叉的兩柄阿拉伯劍代表這兩個團體的結合。憑著瓦哈比宗派這思想利器,以及15萬稱為「兄弟」的伊斯蘭遊牧民兵-依赫瓦尼(Ikhwan),阿布杜爾在二十世紀初10年間牢牢控制了阿拉伯半島上差異極大的各部落。
隨著阿拉伯半島的統一,因為依赫瓦尼計劃聯合整個中東地區的部族,而此舉威脅了英法帝國主義的利益,阿布杜爾轉而計劃消滅依赫瓦尼。1927年,阿布杜爾簽訂了《吉達條約》,承認英國是「阿曼、外約旦、伊拉克的保護者」。兩年後,藉著英國的軍事援助,沙特領導人成功消滅了依赫瓦尼。
這個故事意義深遠。在1990年8月薩旦姆‧候賽因揮軍入侵科威特之前,沙特阿拉伯王室一直依賴混亂的伊斯蘭基要派,並西方「基督教」帝國主義列強結盟。沙特王室是一個統治階級的家族,該家族有4,000個王子佔據政府、軍事高層和大公司要職。正如Dilip Hiro說:「在某種意義上,龐大的沙特王室和第三世界國家的獨裁政黨相似,都是用鮮血而非用特定的社會意識形態來凝聚團結。」
1979年末,蘇聯入侵亞富汗,並在當地扶植親蘇政府,成為了一個轉捩點,改變了極端保守政治伊斯蘭分子的命運。John K Cooley在書中引用一名阿富汗游擊隊領導的說法:「你必須明白,它們(阿富汗反抗組織的政黨)都很小,而我們組織在喀布爾也是非常小。」美國的資金改變這情況。而為了回應激進的什葉派在伊期崛起,驅使美國在沙特阿拉伯以及巴基斯坦與遜尼反動派建立更緊密的聯盟。
美國和其盟國出錢訓練了8萬-15萬的伊斯蘭游擊隊「聖戰者」,甚至被時任美國總統列根(81-88年)稱為「自由戰士」。然而,當2001年美國入侵阿富汗時,這些「自由戰士」被歸類為「非法戰鬥性人員」,這些人成為俘虜後無法享有《日內瓦公約》保障的基本權利。阿爾蓋達訓練恐怖分子的培訓手冊,是取材自美國中情局及五角大樓在1980年代發給當時伊斯蘭武裝分子的一套。「美國海軍陸戰隊的培訓手冊被譯成波斯語、阿拉伯斯、烏爾都語」,Hiro寫道:「被公認為教導新兵如何弄炸彈、破壞武器的好教材。」
美國對阿富汗的政策,是卡特(77-80年)的國安顧問比格涅夫‧布熱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首先規劃的。這政策不僅是為了迫使蘇聯從阿富汗退兵,也要以伊斯蘭人為主導的蘇聯中亞共和國傳播反動的伊斯蘭主義和民族主義。為此,華府通過沙特阿拉伯和巴基斯坦等盟友,扶植了阿富汗的反對派為極端伊斯蘭組織。而例如當時的國務卿萬斯主張較謹慎處理的意見則被駁回。而第一個由卡特授權由中情局資助的伊斯蘭聖戰組織,在蘇聯入侵阿富汗六個月前已出現。22年後,卡特卻獲得了諾貝爾和平獎!
布熱津斯基後來聲稱,美國這般做的目的,是為了挑起莫斯科入侵阿富汗,從而「讓蘇聯陷入自身的越南戰爭」。有記者問他,會否為其後果而後悔?布熱津斯基說:「哪一個在世界歷史比較重要?塔利班還是蘇聯帝國的衰落?」
美國默許沙特阿拉伯在穆斯林世界散播瓦哈比主義。華府默許巴基斯坦伊斯蘭化,當時該國由在獨裁者奇亞哈克(Zia ul Haq,1977-88年)及其強大的內務情報委員會(ISI)統治下。奇亞哈克一方面充當帝國主義者運送軍火和資金到聖職者手上的橋樑,亦擔任右翼宗教領袖,以此兩個角色維持其脆弱統治。由於沙特阿拉伯鉅額資助宗教學校和聖戰人員,故此瓦哈比主義持續增長,導致了對巴基斯坦什葉派少數族群者(約20%的人口)的襲擊增加,宗派爭端兩極化。
這過程中讓塔利班在1990年代中期形成。根據Cooley所言,這過程「建造了一個實驗室,可以說是巴基斯坦情報人員及ISI的,為了製造反對力量,對抗伊朗及其伊斯蘭主義(什葉派)。」
經由巴基斯坦的武器和後勤支援下,在1996年,塔利班很快便能填補蘇聯解體後的權力真空,佔領了首都喀布爾,統治了阿富汗。塔利班政權隨後禁止音樂、舞蹈、電視和國際象棋,甚至剝奪婦女的就業權和受教育權。這些法令都不是根據阿富汗原本包容和多元的伊斯蘭傳統而訂立的。而少數派人士,如哈紮里(Hazaris)和其他什葉派,都遭受到殘酷迫害。
以美國為首的國家在阿富汗的行動需要大量金錢。一個全職的聖戰者月薪可達100-300美元不等,而巴基斯坦的軍隊上尉月薪也只有162美元。Cooley指出:「對於大多數阿富汗人、巴基斯坦人、阿爾及利亞人、埃及人、菲律賓人等,這是一筆非常龐大的數目。」儘管美國國防部的「黑預算」在1981-90年增加四倍至360億美元,但華府在阿富汗戰爭面臨嚴重的資金緊張,尤其是因為需要保持「否認自己捲入戰爭」。
隨著開支劇增,美國大力鼓勵在阿富汗發展鴉片種植,提供非法資金。結果,Cooley寫道:「在1979年蘇聯和美國中情局開戰前,當地只有少量的種植。但此後所謂的『金新月國家帶』巴基斯坦和阿富汗,已經成為最大的海洛英生產中心,產品為本地和外地所用。」今天,阿富汗生產的鴉片佔全球的75%,這對當地造成毀滅性的打擊:「社工發現,巴基斯坦有20萬兒童是海洛英癮君子。2000年1月,僅在卡拉奇一個城市,就已有超過100萬癮君子,其中包括8萬名兒童。」
美國轉而向從沙特政權入手,爭取當地的富翁如銀行家等支持伊斯蘭反革命。Cooley稱之為「緩慢的聖戰私有化」,而本拉登成為了最重要的象徵符號。拉登的阿爾蓋達基地組織在1985年成立,受沙特的軍方情報組織(Istikhabarat)監護。作為沙特政府的非官方大使,Hiro回憶道:「本拉登發起一項計劃,在阿拉伯世界招募志願者加入反蘇聯聖戰。拉登亦受到沙特的情報部門主管特克親王(Turki)支持。這項計劃後來擴展到其他非阿拉伯穆斯林世界。到1992年阿富汗聖戰者佔領喀布爾之時,估計有35,000名來自43個伊斯蘭國家的人參加聖戰,近三分之二的人來自阿拉伯國家。根據沙特外交大臣薩德(Saud al Faisal)所言,沙特就在當中佔有15,000名,其次是也門、阿爾及利亞及埃及。」而後來的聖戰組織領袖,如印尼的伊斯蘭祈禱團(2002年10月巴里島爆炸案的主謀)、菲律賓的阿布沙耶夫集團和阿爾及利亞的GIA,全都有與拉登一起接受中情局的培訓。
直至1990-1991年,本拉登和腐敗的沙特皇室都有緊密聯繫。在1968年時,拉登的父親穆罕默德‧本拉登死去,費薩爾國王對本拉登及其兄弟們說:「我現在就是你們的父親了。」拉登的家族企業是在世上最大的建築企業,受到沙特皇室的法令保護。皇室亦提供大量商機予拉登家族,包括重建麥加的大清真寺。而美軍使用的拜爾大樓在1996年遭炸毀,價值1.5億美元的重建工作由拉登的家族企業負責。當美軍搬基地到新地方,他們見到大型的廣告牌,上面寫著「沙特本拉登集團進行安全升級」。Hiro指出,本拉登在整個1980年代「緊密呼應沙地阿拉伯官方政策」。而阿爾蓋達成立了企業,內有四個執行委員會(軍事、商業、伊斯蘭研究、媒體)。
轉捩點來自薩達姆入侵鄰國科威特。沙特皇室面對這個嚴重的震動,擔心伊拉克將會侵略自己的國土,而美國亦有這擔憂。本拉登在巴基斯坦和阿富汗10年後回到沙特,反對容許美國進駐科威特,這反映沙特政權和瓦哈比神職人員的分裂。今天的沙特統治者,當時的王儲阿卜杜拉,也反對美國進駐。一個瓦哈比宗派的領袖指責沙特皇室「信任美國總統多過信任阿拉」。事實上,正如Hiro所指,自從1980年代以來,美軍一直在沙特阿拉伯的領土上活動,這是本拉登和其他人知道,只是這次美國進駐會成為人所共知的消息。
在一次軍事會議上,根據Hiro的記述,拉登向當時的國防部長蘇爾坦親王闡釋了另類策略:將3萬名身經百戰的阿富汗阿拉伯人補充入王國軍隊,其中一半為沙特籍人,有參加過反蘇聖戰。蘇爾坦親王和沙特官員對此方案感到恐懼,因為這些人就像70年前的伊赫瓦尼民兵一樣有獨立勢力,可能對政權構成威脅。這時候,沙登和聖戰者受到沙特政府的秘密警員監視。
200名知名人士和拉登向沙特國王法赫德發私人信件請願,不過信件內容至今仍是秘密。當這些努力都失敗後,本拉登變成了沙特政府的公開批評者,令他行動受限,被剝奪沙特公民身分,然後在1994年流亡到蘇丹。拉登亦成為了沙特政府暗殺的目標,這事件中沙特可能與美國有勾結。1995年,沙特國王清洗了一些伊斯蘭神職人員,但這些措施沒有穩定局勢。
兩本書都在控訴美國對伊斯蘭世界的詛咒。《永無止境的戰爭》一書由印度出生的Dilip Hiro所寫,包含很多歷史真相,但內容比較久遠,缺乏有趣的內容。《不神聖的戰爭》由美國資深記者John K Cooley所寫,內容更具爆炸性,特別是揭露了美國歷屆政府的骯髒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