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內瑞拉總統選舉有爭議,或者美國支持的反對派又在喊「狼來了」?

2024/09/04
紀錄片《委內瑞拉:挑戰帝國的代價》共同導演
譯者: 
苦勞網特約編輯

【譯按】7月28日,委內瑞拉舉辦總統選舉,結果現任總統馬杜羅以51%得票率獲勝,三度連任總統。不出所料,美國支持的反對派候選人再度高喊選舉舞弊,煽動支持者上街示威,甚至出現暴力行為,一切宛如6年前的總統選舉翻版。2018年,反對派候選人瓜伊多,拒絕接受選舉結果後自命總統並遂行政變,過程得到川普政府透過經濟制裁甚至是軍事介入的支持。

西方主流媒體又一次將委內瑞拉選舉塑造為一場充斥「爭議」及「舞弊」的選舉。本文作者Rodrigo Acuña是紀錄片導演及作家,他的報導有別於西方主流媒體敘事,揭露美國支持的反對派候選人曾支持極右翼政變,並在選後煽動暴力示威。報導進一步指出委內瑞拉選舉真正不公平之處,即過去20多年來,美國的持續制裁導致委內瑞拉陷入經濟危機,藉此影響選舉,罷黜查維斯主義。原文標題"Venezuela: A Contested Election or is the U.S.-Backed Opposition Crying 'Wolf' Again?",刊載於《ZNet》。

委內瑞拉7月28日舉辦總統選舉投票。(圖片來源:Venezuelanalysis)

7月28日,委內瑞拉舉辦總統選舉。外界預料這將是近年來競爭最激烈的一場選舉。午夜過後不久,委內瑞拉全國選舉委員會(CNE)宣佈,在八成選票已被計算的情況下,現任總統馬杜羅(Nicolás Maduro)贏得515萬92張選票,得票率51.2%,極右翼候選人岡薩雷斯(Edmundo González)則獲得444萬5,978張選票,得票率44.2%。岡薩雷斯的背後是極右翼反對派人士馬查多(María Corina Machado),今年稍早,她因為支持美國對委內瑞拉實施嚴厲的經濟制裁而被委內瑞拉最高法院判決禁止參選

7月29日,就在CNE宣佈選舉結果後不久,馬查多也隨即宣佈岡薩雷斯贏得七成選票。馬查多與岡薩雷斯的共同聲明表示:「委內瑞拉選出一位新的總統,那就是岡薩雷斯。我們獲勝了!而且全世界都知道。」

CNE是委內瑞拉的選舉當局,它表示自己在選舉期間遭遇大規模網路攻擊,委內瑞拉記者阿拉瓦(Andreína Chávez Alava)指出:「CNE並未在其網站上公佈投票中心提出的詳細結果,而該網站至今仍處於停止服務的狀態。」阿拉瓦補充道:「CNE譴責持續的網路攻擊,這些攻擊延誤了計票與公佈選舉結果的工作,而問題的嚴重程度則尚待釐清。」

8月1日,美國國務卿布林肯(Antony J. Blinken)宣佈:美國政府「祝賀岡薩雷斯競選成功」,並補充說道:「現在是委內瑞拉各方根據委內瑞拉選舉法規,並以尊重彼此的態度,討論權力如何和平過渡的時候了。」

馬查多(左二)與岡薩雷斯為競選造勢。(圖片來源:Peoples Dispatch)

自1998年已故委內瑞拉總統查維茲(Hugo Chávez)贏得總統職位並且開始玻利瓦爾革命(【譯注】查維茲發起的一系列社會主義改革,透過國家對經濟資源的控制以及擴展社會福利,達到減少貧困、提高教育與醫療程度的目標。革命名字源於南美洲獨立戰爭領袖西蒙・玻利瓦爾)以來,這已是第20次選舉,但是主流媒體仍支持反對派的說法。然而,對於那些熟悉委內瑞拉政治的人而言,這並非反對派第一次指控選舉不公,最終這些指控往往都被證明缺乏證據。

記者麥克勞德(Alan MacLeod)在委內瑞拉首都卡拉卡斯報導本次選舉,他表示:「國際媒體大多將岡薩雷斯塑造為『國父』(例如CNN),認為他能夠團結人民。很多媒體都提到他在2002年從外交部門退休,卻很少有人指出他退休的原因:他是因為支持一場極右翼對政府發動的政變後被迫退休。」

論及馬查多時,麥克勞德表示:「很少有媒體提到馬查多參與2002年針對查維茲的政變,以及其職業生涯持續受到美國政府的資助。例如她的組織「Súmate」(西班牙語的「加入」或「參與」之意)獲得惡名昭彰的美國民主基金會(NED)的資助。麥克勞倫補充道:「2019年,馬查多曾致信以色列總理納坦雅胡,懇求他對委內瑞拉實施軍事干預。」

卡農(Barry Cannon)是愛爾蘭梅努斯大學政治研究中心的助理教授,他指出主流媒體一直以來忽略馬查多根深柢固的反民主敵意,同時卻又宣稱自己是民主旗手。卡農表示:「馬查多持續支持政權顛覆的非民主手段,包括直接與間接的經濟及軍事干預,而這些方法都是由美國所推動的。」

埃默斯柏格(Joe Emersberger)是《重大威脅:美國帝國、媒體與20年來顛覆委內瑞拉政權的企圖》(Extraordinary Threat: The US Empire, the media and twenty years of coup attempts in Venezuela)的共同作者,他表示:「馬查多持續要求外國干預,有時甚至使用英語呼籲干預。」

儘管選舉期間,有數百名國際觀選員在委內瑞拉,為什麼岡薩雷斯與馬查多指控選舉舞弊的嘗試比過往成功?為什麼其他8位總統候選人,以及他們先前公開承諾尊重CNE決定的發言被忽略,但是岡薩雷斯與馬查多「統一民主平台」(PUD)的立場卻獲得關注?根據在委內瑞拉生活數十年的委內瑞拉東方大學退休教授埃爾納(Steve Ellner)表示,馬查多的成功與「華盛頓及主流媒體」脫不了關係。

今年稍早,埃爾納在北美拉丁美洲大會(NACLA)的美洲報告中寫道:一名記者詢問美國駐波哥大代表團團長帕爾米耶里(Francisco Palmieri)是否有「任何反對派候選人能讓拜登政府滿意?」帕爾米耶里的回覆簡潔有力:「我們將繼續支持馬查多作為民主反對派的候選人。」根據埃爾納,儘管其他反對派候選人比馬查多及岡薩雷斯更有資格,但是他們並非都支持在當選後實施大規模私有化政策。

目前,包括馬杜羅與其他7位反對派候選人,已向最高法院提交他們的投票紀錄。這是在最高法院要求對選舉結果及CNE表明自身遭遇大規模網路攻擊進行全面調查後進行的。根據路透社,「在委內瑞拉,投票機會印出3份投票紀錄並分別交給選舉當局、執政黨與挑戰者。」馬查多與岡薩雷斯並未將他們的選舉結果交給最高法院,就在他們要求軍隊放棄支持馬杜羅後,委內瑞拉檢察總長對他們展開了刑事調查。

選舉過後,政府支持者與反對派成員都在全國各地號召大批示威者上街,這些遊行絕大部分都是和平的。然而,「街頭暴徒」(guarimberos)因參與針對地方當局的街頭抗爭,而獲得媒體廣泛報導。

街頭暴徒被媒體吹捧為對抗極權政府的英雄,實際上他們絕大部分都是極右翼僱傭自貧民窟的年輕人。街頭暴徒頭戴面罩,以燃燒瓶與其他土製武器燒毀政府基礎設施。他們與希望終結馬杜羅政府的中上層階級幾乎沒有共通點。2017年,美國記者馬丁(Abby Martin)訪問了其中許多年輕人,直到她在委內瑞拉的消息於社群媒體上廣為人知,而她的生命也受到了威脅。

根據記者米爾(Brian Mier)在社群媒體「X」上表示,選舉結果公佈後,共計12所大學、7所公立幼兒園、21所小學、37個公立醫療中心、1家公立藥局、6個公立食物配送中心、11個卡拉卡斯地鐵站、1個社區廣播電台、38輛巴士與27座紀念碑與雕像遭攻擊或摧毀。在委內瑞拉擔任國際觀選員的作家普拉薩德(Vijay Prashard)指出:至少兩名委內瑞拉統一社會主義黨(PSUV)的活躍份子在選後遭暗殺,2名中士被殺害,還有一些查維斯主義者、警察與官員遭毆打、捕捉。

截至8月13日,委內瑞拉檢察長薩博(Tarek William Saab)表示,選後暴力事件已造成25人死亡、192人受傷。根據檢察長辦公室,至少2,200人被扣留。

選後委內瑞拉爆發激烈衝突。在拉克魯斯港,示威者向警察投擲燃燒彈。(圖片來源:路透社)

在我與福特(Nicholas Ford)的紀錄片中,我們訪問了一些遭極右翼人士政治謀殺的受害者,包括埃斯帕拉戈薩(Inés Esparragoza)與阿吉雷(Zulay Aguirre)。埃斯帕拉戈薩是菲格拉(Orlando Figuera)的母親,菲格拉是一名年輕的非裔委內瑞拉男性,2017年被極右翼暴徒殘忍地燒死。阿吉雷是議員賽拉(Robert Serra)的母親,賽拉與助理埃雷拉(María Herrera)一起在家中被謀殺。埃斯帕拉戈薩與阿吉雷兩人毫無遲疑地認為,是委內瑞拉極右翼領導人策劃並資助的暴力行為謀殺了他們的兒子。

來自瓦倫西亞中產階級郊區的69歲退休人士蒙托亞(Juan Montoya)受訪時表示:「在最近的事件中,反對派已經喪失對街頭的控制,另一方面查維斯主義者則佔領街頭。儘管反對派有其支持者,但是絕大多數的委內瑞拉人民拒絕暴力。支持政府的他認為,當前發生在委內瑞拉的是一場「社群媒體製造的政變」,而外部勢力顯然期待一個「2.0版的瓜伊多」——這裡指的是極右翼政客胡安・瓜伊多(Juan Guaidó),2019年,他在川普政府的支持下自命為總統。

阿科斯塔(Jimmy Acosta)也是馬杜羅支持者,他表示挺政府的大規模示威凸顯了玻利瓦爾革命仍受到支持,並向反對派與國際社會發出「明確訊息」。現年49歲的阿科斯塔是一名公職人員,住在蒙塔爾班的中下階層地區,他補充說道:確實有一部分人完全不想與查維斯主義有任何關係,但這並不表示所有委內瑞拉人民都反對查維斯主義。阿科斯塔表示自己受過高等教育並對玻利瓦爾革命深感認同,因此對反對派的種族主義非常不滿。

來自貝洛蒙特斯富裕地區、現年26歲並在一所私立大學學習勞資關係的弗洛雷斯(Darianny Flores)表示:這場選舉「毫無疑問是我一生中目睹過最大的詐欺行為」,儘管她坦承這是自己參加的第一場選舉,弗洛雷斯宣稱自己的姊姊是「鎮上投票站的工作人員」,而「一切跡象都顯示岡薩勒斯贏得了每一張投票桌。」弗洛雷斯補充道:「過去幾年,反對派勢力持續壯大,因為人民意識到委內瑞拉的生活品質不斷惡化」,而她所認識的「查維斯主義者」已經清楚接受「馬杜羅令國家陷入困境」的事實,因此反對派陣營正越來越強大。

住在卡拉卡工人階級城鎮卡里夸奧、47歲的非正規經濟工人卡斯特拉諾斯(Joseph Castellanos)指出:儘管自己「並未參與支持馬杜羅的遊行」,但是他們「封鎖許多遊行經過的街道。」他表示:「一如往常,歷史上,查維斯主義曾舉辦規模浩大的遊行,現在也不例外。」

不過,卡斯特拉諾斯表示反對派的「遊行也非常重要」。在他看來,要判斷哪一方走上街頭的人數更多是「相對的」而且「難以衡量」。被問到是否相信選舉過程存在舞弊行為,卡斯特拉諾斯表示自己不會提出如此大膽的說法,儘管「對於馬杜羅及查維斯主義的支持已經大幅衰退。」對於他而言,反對派的問題在於他們長期以來宣稱選舉存在詐欺行為,但是在CNE公佈數據時卻無法證明其論點。卡斯特拉諾斯認為,一待CNE公佈完整數據,選舉爭議就會解決。

根據埃默斯柏格的說法,假設馬查多與岡薩雷斯獲勝,他們的勝利又怎能被視為「自由且公平」?埃默斯柏格表示:「不可能。怎麼會有人知道委內瑞拉人民是因為支持他們,或者僅僅是因為希望結束美國的殘酷制裁才投票給他們?」根據華盛頓「經濟與政策研究中心」(CEPR)的估計:由於美國制裁的影響,「2017至2018年間約有4萬人死亡。」聯合國難民署表示: 2014年至2024年4月,已有770萬名委內瑞拉人民離開該國。這是拉丁美洲近代史上最大的移民潮,也是全球最大的流離失所危機之一。

在米拉弗洛雷斯宮——這裡是委內瑞拉總統的官方辦公室與指揮中心,馬杜羅與其顧問在過去幾年裡,時常努力應付超過900項美國經濟制裁、嚴重的通貨膨脹及委內瑞拉的企業圈,雖然委內瑞拉的企業圈表面上樂於與政府做生意,但是實際上他們仍致力於將查維斯主義拉下台。

除了上述問題,委內瑞拉長久以來的貪腐問題,以及政府面臨的困境,有時看起來完全無法解決。今年稍早,委內瑞拉石油部長阿薩米(Tareck El Aissami)被發現在警察的護送下帶著手銬。根據委內瑞拉檢察長薩博,阿薩米涉嫌透過該國加密貨幣監管機構出售委內瑞拉的石油,而不是國營的委內瑞拉石油公司(PDVSA)。

委內瑞拉現任總統馬杜羅。(圖片來源:Peoples Dispatch)

馬杜羅政府表示:由於受到制裁影響,它被迫向那些希望在委內瑞拉開展業務的外國公司做出更多讓步,同時接受經濟的美元化,這些政策都令部分查維斯主義支持者感到不滿。

儘管面臨許多問題,截至2023年中,馬杜羅政府仍建造超過460萬套住房,同時繼續利用國家石油收入投資健康、教育及體育。這些政策仍受到許多委內瑞拉人民的歡迎。歷史上,由於查維斯主義持續嘗試對國家的自然資源(例如:石油、天然氣、鋁土礦、黃金及鑽石)施加更大的控制,藉此資助政府項目,民眾對於自然資源的控制,一直是查維斯主義者、反對派極端份子及美國之間的衝突核心。憑藉已知的世上最大石油儲備,委內瑞拉政府在今年稍早表示:已從金磚國家獲得投資,馬杜羅並宣稱:「眼前有兩種願景及兩個模式:我們的是主權及生產性復甦,他們的則是掠奪及私有化。」

接下來幾週,人們將持續關注最高法院針對選舉的調查。8月5日,法院院長羅德里格斯(Caryslia Rodríguez)表示,最高法院將「開始審查提交的資料,期限15天並可延長。」一旦CNE公佈完整結果以及關於嚴重網路攻擊的證據,全世界將知道馬杜羅是否贏得選舉,或是美國支持的反對派指控舞弊是否有實際依據。(【譯註】8月22日,委內瑞拉最高法院(TSJ)維持全國選舉委員會(CNE)已公佈的總統選舉結果:現任總統馬杜羅(Nicolás Maduro)獲勝。根據CNE,馬杜羅以51%的得票率,獲得640萬張選票,擊敗了反對派候選人、得票率43%的岡薩雷斯。)

8月22日,委內瑞拉最高法院判決維持全國選舉委員會公佈的結果,即馬杜羅獲勝,三度連任總統。(圖片來源:Venezuelanalysis)

特約撰述: